这条老街同上回一样,冷冷清清,没什么人气。
“张绣”的铺面也照旧没客人。
江瑟到的时候,何苗正在整理布架,瞥见她的身影,忙招呼:“下午好呀江小姐。”
又笑眯眯地掀开一侧的帘子,往里头递了句,“师父,人来啦。”
随着她这话落,一位面容姣好、身段窈窕,约莫三十岁的旗袍女子从布帘里走出。
女人留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发梢贴着腰,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动。
这女人便是何苗的师父,也是这家裁缝铺的的老板——
张玥。
张玥出来时,手里还提着个沉甸甸的木撑,江瑟定制的旗袍就挂在上头。
旗袍以米白色棉布做底,上头绣着一幅喜鹊登枝的水墨画,意境十分悠远。
江瑟不动声色地着那只喜鹊,墨墨黑的眼珠子被上头的墨色缓慢浸染。
愈发显得深沉了。
“先试试,合不合身。”张玥的声音就同她给人的感觉一样,空荡荡的疏离感。
视线掠过她秀气的带着点儿苦态的脸,江瑟上前接过木撑。
“有劳了。”
店里就有一间试衣室,江瑟进去换衣服,出来时,正在低头刷手机的何苗抬眼来,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哇,江小姐,您穿旗袍太好了!”
第一回见江瑟时,她就被江瑟的脸惊艳过一次。
这次却是被江瑟的身段给惊艳了。
凹凸有致,骨肉匀亭,袅娜多姿。
是何苗见过的最漂亮也最适合穿旗袍的身段。
江瑟礼节性地道了句谢后便从里间走出。
张玥顺着望过去,目光徐徐划过江瑟身上的旗袍。
“有要改动的地方吗?”她问。
“没有,旗袍很合身,我还想再定制一件。但是旗袍上的花案,”江瑟微笑着张玥,“我想要设计一款独一无二的。”
张玥点头,绕到柜台后,从抽屉拿出素描册和铅,问江瑟:“小苗同我提过,您想要什么样的花案?”
“鸟。”江瑟走到张玥对面,手肘撑在柜台上,笑说,“小苗说张老板最擅长花鸟,我就想要一款有鸟的花案。”
张玥微垂的眼有一瞬的恍惚。
“什么样的鸟?”
盯着她眼睫垂落时覆下的阴翳,江瑟想了片刻,缓缓说:“那鸟要有长长的尾巴,一片尾羽朝上,一片尾羽朝下。”
张玥扇了下眼睫,尖“沙沙”在娟白的纸上游走,很快便画出了几只形态各异的长尾鸟。
“这是蓝鹊,这是相思鸟,这是长尾巧织雀,这是花彩雀茑。”她握着铅勾画,语气平静地介绍画上的鸟,“我能绣出来的长尾鸟只有这几款,您有无合你心意的。”
画上的每一只鸟都栖在一根枯枝上,斜着身昂头仰望,尾巴上两片长长的鹊羽因着姿势,一面朝上,一面朝下。
目光一寸一寸扫过画纸,半晌,江瑟抬手了眼腕表,笑道:“我一时还真拿不准主意,张老板介意我把这些花案带回去吗?过两日我再过来。”
张玥“嗯”了声,撕下画纸,推过去,抬起眼望江瑟:“我不一定会在店里,您挑好了就同小苗说。”
-
车子驶出锦绣巷,在红绿灯口停下时,一块寒山寺的路标大喇喇杵在马路边。
江瑟瞥见路标的一霎,想起的是佛经上的一句——
【南阎浮提众生起心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
念,业,罪。
她打了个右转灯,朝寒山寺开。
上次过来,余诗英一直很遗憾没能带江瑟去寺里求个平安扣。
说了几回要再来一趟,但都找不到好时机。
择日不如撞日,索性今日便去。
山脚处有专门的停车场,两侧都有上寒山寺的石阶。
停好车,江瑟从最近的石阶慢慢往山上走。
寒山寺矗立在栖寒山的半山腰,江瑟老远就瞧见从树丛里延伸而来的灰白屋檐。
天色阴沉,整座山林寂静如雪,行人寥寥。
爬了半截子,手机响起。
是刚睡醒的岑明淑。
江瑟接起:“小姑姑。”
岑明淑显然很满意江瑟没给她改乱七糟的称呼,哼笑了声:“算你有良心。我听你哥说,你改姓的那天就对岑明宏和季云意改了称呼。”
江瑟面不改色道:“随了您。”
“随个屁。”岑明淑笑骂,“你自己的脾气你心里没点儿数?”
“您不就喜欢我这臭脾气么?”江瑟微微喘着气,“以前您还说,咱姑侄俩臭味相投。”
“是呀,臭味相投。”岑明淑冷笑,“你打小就仗着我最喜欢你,做啥坏事都来找我。这次跟岑家闹翻,怎么不来找我?”
“因为不需要。”江瑟在一格台阶上停了下,等微喘的气顺些了,才继续抬脚,“您见过学妹没?”
岑明淑“嗯”了声,故意说:“我和小喻都视频过不知多少回了,那丫头可比你有多了!”
“那是。”江瑟老神在在道,“学妹性格好,脾气也好,您对她好点儿。”
岑明淑嗤一声,懒得再和江瑟掰扯,她开门见山道:“drga那边你不能不去,你病的钱,小姑姑借你成不成?”
岑明淑飞扬跋扈了一辈子,还是头一回求着别人借钱。要不是知道这丫头吃软不吃硬,她真想直接叫人把她绑去ga的办公室。
眼见着马上就要爬到半山腰了,江瑟也懒得绕圈子,十分诚恳道:“小姑姑,您知道的,我这病除了我自己,没人治得好,drga也不行。”
岑明淑没出声。
静了半晌,就在江瑟以为她要挂电话时,她莫名其妙来了句:“瑟瑟,找个男人谈个恋解压吧,能每天睡觉的那种。”
“……”
江瑟恰好爬完最后一格阶梯,听见这话,失笑:“您是在逼着我挂电话么?”
岑明淑:“挂什么电话?我在给你提供一个治标不治本的方法。这是小姑姑的切身之谈,效果么,至少比你那些瓶瓶罐罐好。”
不得不说,这方法也很岑明淑。
岑明淑三十岁那年便给自己写好了墓志铭:老娘操翻了这操蛋的世界。
男人对她来说,的确是用来解压的,堪称万树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典范。
江瑟一面听着,一面穿过一小段树影幢幢的路。
扒拉开一截郁郁葱葱的树枝,前方的路一下子豁然开朗。
古老的庙宇巍然伫立在阴沉沉的天幕里。
灰色屋檐下,一面面经幡被风吹得如同起了皱的湖面。
男人的身影就藏在经幡后。
他单手插兜,另只手拎着件黑色大衣,懒洋洋地靠着后殿一扇紧闭的红格菱窗。与此同时还微微侧着头,不知在望着什么。
江瑟脚步没停。
倒是殿外的男人察觉到这头的动静,偏头了过来。
隔着段不算短的距离,她都能感觉到那两道沉甸甸的视线。
手机里,岑明淑还在说着:“记得要找中也中用的男人,那些空有皮囊的绣花枕头不顶事儿。”
距离渐渐拉近。
江瑟对上陆怀砚转过来后就没再挪动过的目光,对岑明淑说:“我先挂了,小姑姑,您的建议我会郑重考虑的。”
语气听着挺乖顺,也挺真诚。
但陆怀砚知道这姑娘正在很不走心地敷衍着电话里的人。
就像她之前敷衍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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