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盈仔细地看自己兄长, 以如资深警官审视连环杀人犯的目光。
她问:“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上身?”
秦既明问:“你认为呢?”
“我认为是,”林月盈伸手,推他肩膀,她语气坚定, “秦既明, 我才不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家伙。”
秦既明抓住她手腕, 不笑了,侧身看她,颇有深意:“我也不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床伴。”
“秦既明!”
谈话至此结束, 秦既明的朋友热情地叫着他的名字, 打断了兄妹间那微妙的气氛。
林月盈转身看, 只见到一亚洲男性笑着走来, 头发是精心打理过的微卷, 白T恤黑裤子, 向秦既明展开双手。
秦既明礼貌地和他略微抱了一下。
他用熟练的英语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 看到林月盈,又换了结结巴巴的中文,不太流利地问她:“你号, 你似临月迎吧?”
秦既明一改方才面容, 微笑为林月盈和他互相介绍。
詹姆斯·邓,中文名字是邓耀宗,华裔, 是第四代移民了,能听懂中文,也能讲, 但发音不标准, 也不能流利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他曾经和秦既明有过深度的合作, 那时秦既明还没有做到这个位置,但那种据理力争的姿态,给詹姆斯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你都想不到,你的哥哥,有多么可怕,”詹姆斯夸张地说,“天啊,我第一次见在谈判桌上这样凶的男人,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提出的要求那么苛刻,但我们竟然也答应了……”
林月盈还在忍着手臂和腿上的气味,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微笑。
她恨不得现在就把身体洗得干干净净。
秦既明不动声色地请詹姆斯先去酒店的咖啡厅坐一坐——他需要先照顾一下妹妹,等会儿再过来。
詹姆斯同意了。
林月盈几乎是立刻进房间冲凉沐浴,狠狠地压沐浴露,打出厚厚的泡沫往身体上冲,好不容易磨掉那些气味时,清清爽爽换上新衣服,才有时间来看这房间的格局。
……完蛋。
只有一张大床。
秦既明正在打酒店的内线电话,背对着林月盈站,黑衬衫黑西装,他同酒店里的服务人员,要求他们重新送饮料过来,可乐全部换成无糖的,不要任何含酒精的饮料,也不需要任何含坚果、海鲜等物的零食,这里有一个正在遭受过敏困扰、不能摄入过多糖的年轻女士。
林月盈双手抱胸,说:“你的形容就像我得了什么绝症。”
“不肯涂药,也不肯忌口,”秦既明无奈摊手,“只能尽人事、知月盈命了。”
林月盈说:“哼。”
他们没有时间聊太多,楼下咖啡厅中,还有一个等待的詹姆斯。林月盈决定暂且将争论暂停,留到晚上——留到和秦既明单独在一起时。
她很在意秦既明的那句话。
什么叫做“你和我之前都不敢想的关系”。
如果这句话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那么林月盈将会立刻离开这家酒店,重新找一个新的住处,并狠狠地告诉秦既明,以后再也不会理他这个总是刁着人的、狡猾奸诈的大鱼钩。
林月盈深呼吸,调整好心态,简单吹干头发,扎起来,穿上自己最爱的那双红色高跟鞋,把整理好的笔记本、钢笔和相机放进包中。
午餐是在酒店吃的,颇为丰盛,鹅肝很嫩,炙烤小羊肩的味道也不错。林月盈更感兴趣的,还是听詹姆斯聊这次机器人迭代的一些新功能和已经对外公开的一部分技术。
林月盈的基础水平有限,纵使她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抵得过他人工作多年的丰富经验,更何况又是涉及到许多专业名词。林月盈默默地听,用钢笔在纸上进行简单的速记,她不求能立刻听懂,只希望尽力记下有用的东西,以便日后回顾、深嚼。
秦既明看不下去她写字的缓慢速度,明面上微笑着和詹姆斯聊天,桌布下,他伸手指,在林月盈腿上轻轻划拉了一长串单词。
林月盈顿住,她凝神辨认。
OHIP Elman.
Output-hidder-input-feedback Elman.
她明白了。
这个属于专业名词,林月盈知道,但刚才詹姆斯说话语速太快,她没听清楚,笔记上画了一个问号。
现在秦既明在她腿上用指腹轻轻划着,隐密地提醒她。
林月盈说不出内心什么感受,她低头继续记,只觉得不安宁。从秦既明来到美国后,好像一切都脱离了预先的轨道,向着林月盈没有想过的方向飞驰。她不知这是好还是坏,只是茫然,又忧心一旦回国,她和秦既明仍旧是原来不相交的轨道。
好奇怪,她本来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格,现在秦既明迈出示好的一步,林月盈却又胆怯了。
她竟第一次,尚未在一起就开始为分别而担忧。
担忧到连这一步也迟迟不能跨。
一整个下午,詹姆斯都和他们在一起,他家境优渥,在上东区有两套漂亮的房子,还有一个美丽温柔的太太,以及四个孩子。
林月盈吃惊地张大嘴巴:“四个?”
“是啊,”詹姆斯微笑,他解释,“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但我一直很渴望大家庭的温暖,希望能够有很多小崽子……”
他还在愉快地聊自己那可爱的四个子女,林月盈的手机响了。
她说了声抱歉,走出一段距离,去安静的长廊上接听。
电话是何涵打来的。
林月盈缠着撒娇,和她讲,妈妈妈妈,我上次在Tiffany看到一条钻石项链,好适合您喔,优雅漂亮,我已经买下来啦,就等着回国后给您送过去。
今天的何涵却没有往日的愉快,只轻声问她,秦既明在吗?
“在的呀,”林月盈下意识回头看,秦既明就站在詹姆斯旁边,说来也好奇怪,华裔和中国人一眼就能辨认出,若是真要用画来比喻,秦既明就是古朴端正的青山水墨画,而詹姆斯则是色彩艳丽的油画,林月盈侧身,为一个推着手推车的清洁工让开路,问何涵,“要不要我现在让哥哥接电话呀?”
“不用,”何涵匆匆开口,“不用。”
林月盈安静,她从何涵的沉默中意识到一些不对劲。
“你现在在纽约,对吧?”何涵说,“乖孩子,过几天我去看你,你不要告诉既明,好吗?”
林月盈叫了一声妈妈。
“我没有女儿,做梦都想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何涵语气哀伤,“就看在妈妈这么多年对你的疼爱上……替我保密,好吗?”
林月盈小声:“是出什么事了吗?”
“电话中讲不清楚,但不是坏事,”何涵说,“等定下机票后,我会告诉你。乖孩子,妈妈一直知道你是好孩子。”
林月盈说好。
重新走回秦既明身边时,秦既明侧身看她,问:“谁的电话?”
林月盈面色自若:“宝珠的,她想让我给她带一些纪念品。”
詹姆斯笑了:“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公司之前做了一批具备纪念意义的芯片装饰模型……”
林月盈在这里站了一下午,收获颇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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