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算的目的不在于数据, 而在于洞察事物。」
当班主任提醒他需要交座右铭时,秦既明顺手将刚读完的一句话写在草稿纸上,轻轻一扯——
哧啦。
伴随着这细微的、纸张断裂的口申口今声, 这一句Richard Wesley Hamming说过的话,也和秦既明的照片,一同被贴在学校的公示栏上。
那张照片还是刚入学时拍摄的,天气很热, 是秦既明最厌倦的九月闷热天。
统一的白底蓝边校服T恤, 被校服棉质布料遮盖住的手臂和腿沁出闷热的汗水,暴露在空气中的胳膊则面临着严酷太阳的审视。
秦既明厌恶这令人流汗的高温,以及那张被无数人坐过、叠着不同人体温的塑料椅子。
拍摄时,他拿了一张宣传册垫在裂开一条缝的简易椅子上,不愿与上一个、下一个将坐在这张椅子上的人有任何体温上的接触。
拍照时的秦既明也没有笑,只是沉静地看漆黑的摄像头, 如同注视着一块能吞噬无数条代码的数据黑洞。
倘若知道这张照片将会被贴在学校公告栏三年、持续被人观看的话, 秦既明想, 自己在拍摄时或许应该会笑一笑。
那样的话,至少能令他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秦既明无法定义“正常”和“不正常”,他只是清楚地明白自己和其他人有些不同,而这些不同的特质, 令他的生活充满了一些阻碍。
与人握手时的皮肤触碰, 对方掌心可能存在的汗水, 距离过近时旁人的呼吸, 递书本时上面残余的体温。
每一种,都令秦既明在日常生活中反复清洗双手, 保持好恰当的距离。
而这种和任何人都保持住和平的恰当距离, 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
硬生生闯入的客人叫做林月盈, 今年刚刚五岁,哭的时候声音极大,惊天动地,堪比蒸汽式火车的轰鸣。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是高中暑假。秦既明约了好友打篮球,打了一下午,遇上的对手实力强劲,比分咬得极紧,最终也仅堪堪取胜。
打完球后的秦既明迫切需要一场从头到脚的清理,清理掉一身的汗,清理掉和旁人有意无意的接触。
同好友宋一量告别之后,秦既明抱着篮球回家,一眼看到国槐树下的林月盈。
那时对方不过一小不点,哭成小花猫,扒开糖衣,低头含被太阳晒化了一半的糖。
黏糊糊的糖汁和残破的糖衣粘连在一起,吃起来费力又麻烦,她好像不知道如何解决那些固执与糖粘连在一起的糖衣,费力地含一口,糖汁和塑料粘连,她尝到了不甜的糖衣,费力也吐不出,瞧着呆傻得可怜。
爷爷和秦既明说,这是以前属下的孙女,之前他也见过,是那个笑起来声音很大的林爷爷——
这孩子的父母离婚后,母亲把孩子放在林爷爷家里,嘴上讲是出去散散心,实际上出国时就已经抱有在外注册结婚的打算,并不愿意再回国。
林爷爷的儿子不愿意养她,自觉有一个儿子已经足够,不需要再增添一个女儿做“累赘”。更何况法律将她判决给她的母亲,他只想遵守法律,甚至连将这孩子送去给她亲生母亲的打算都做好了。
秦爷爷和林爷爷当初也是过命的交情,于情于理,林爷爷临终托孤,秦爷爷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所以孩子就接了过来,以后就放在身边养着。
秦既明不感兴趣地应一声。
而这种不感兴趣,也随着林月盈的到来,渐渐地变了味道。
起初,多一个妹妹而已,秦既明以为自己的生活不会有大改变。
法律上的手续不好再办理,秦爷爷本意是想将林月盈变成自己的真正孙女,研究了许久,咨询了律师,最终以不符合条件而遗憾放弃。
秦爷爷后来也看开了,说这些只不过名义上的东西而已,林月盈的户口落不落在秦既明家中、最终是不是秦既明法律意义上的妹妹,都不会给他们的关系带来丝毫影响。
这也是秦爷爷的第一个“孙女”。
在秦既明的长辈中,持保守思想的远远多于开明者。
秦既明年幼时还疑惑,为何自己有如此多的堂兄堂弟,却没有堂姐堂妹,似乎秦家“阳盛阴衰”——在他得知有人为干涉妊娠行为以及某堂叔连试管婴儿也要选择男性时,这种疑惑便化作了对愚蠢长辈们的怜悯。
林月盈是秦既明的第一个妹妹,也会是唯一一个。
而养一个妹妹,比秦既明想象中要更困难。
他不得不为她耗费心力,即使一开始的秦既明并不想对她投入过多关注。
譬如林月盈年纪小和人打架,打到她自己脸上也挂彩,作为长兄的秦既明,必须要为妹妹撑腰,带她去医院治疗,并严格同对方的家长沟通;
譬如林月盈的某次考试成绩不理想,秦既明必须要为她去开家长会,和老师聊天,了解她的学习情况和存在的问题,并督促她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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