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谁更无耻是吧。”</p>
江承函静静地听,在她带着止不住的哭腔大声说话时沉寂地抚着她颤动的脊背。面对这些在外人来绝对不被神主容许的大逆不道的话语,他未置一词。</p>
他太知道楚二姑娘是什么性情了,真要让她做这样的事,还不如让她和深潭拼命来得痛快。</p>
他也知道,她现在再如何愤懑不平,气得哽咽掉眼泪,也会很快为了身后那么多人的性命振作起来。</p>
果真。</p>
没一会,楚明姣转着眼珠,抬头天,试图将眼泪憋回去。</p>
事态发展到了这种关头,眼泪无疑是最没用的东西,她没有很多供情绪发泄的时间,这么一会,已经是极限。</p>
“深潭现在是什么情况?”缓下来后,她格外认真地着江承函,严肃道:“你别骗我,你和我说实话。”</p>
“事到如今,我们总应该知道后果。”</p>
楚明姣说这话的时候,睫毛上挂着泪珠,几根手指却搭在他掌心中,将自身灵力与圣蝶里的神力汇聚到一起,通过这样的方式传递给他,温养那具冰凉的身躯。</p>
过了一会,他的唇上终于涌现出一点活人的血色。</p>
“暂时算稳定了,可什么时候再次爆发,谁也说不好。”不顾蠢蠢欲动的监察之力,江承函与那双琉璃似的眼睛对视,平铺直叙道:“即便多次用神力稳固,也至多只能维持一个月不到的时间。”</p>
他给出了更确切的时间:“二十五日。”</p>
所以姣姣。</p>
接下来二十五天,一定会非常辛苦,非常忙碌。</p>
楚明姣忍不住咬咬牙,她道:“这次四十仙门的所作所为,应当传遍三界,引为耻辱,另外,此次参与到封印之事中来的所有人,能不能交给我处置?”</p>
江承函沉默半晌,问:“你想如何发落他们?”</p>
“让他们发挥全部价值,弥补犯下的过错。”</p>
楚明姣仰头去他,轻声道:“当日我们大婚,我记得神官宣读的册本中,有一条写着,如有必要,与神主共同处理三界事宜,这是神后的职责与权力。”</p>
她好像天生知道怎么掌控他。</p>
连大婚都说出来了。</p>
这叫他怎么拒绝。</p>
“依你。”</p>
楚明姣颔首,勉强笑了粉扑-儿文=~學)下,又向汀墨,吩咐:“接下来二十五日,你跟在殿下身边伺候,准备温补的灵物,等会我会叫汀白送一些过来。”</p>
汀墨躬身应下:“是。”</p>
她于是转身,都没时间再说些什么,只朝着江承函道:“我走了。”</p>
她依旧不确定江承函是什么立场,可至少他没有阻止她。她有自己的信念,没法放任这场倾覆之灾落在山海界这么多人头上,即便时间紧迫,希望渺茫,她还是要向天搏一搏。</p>
走了几步,她又转身,眼眸经历了一次水洗般澈亮,兀自不解气地问:“神罚之刑是什么?我从前不曾听说过,疼吗?”</p>
汀墨心头一梗。</p>
神罚神罚,神主殿成立至今,得犯下多大的错才能用得上这个刑,数来数去,也就今日这谨慎一辈子,胆大一回的大祭司一个。</p>
那是足以针对神灵的惩罚,而尝过这种刑罚次数最多的,却是神灵自身。</p>
那种情状,不是一个“疼”字能形容概括的。</p>
汀墨不由得向江承函。</p>
他面朝殿门站着,冰雪为躯玉为骨,眉目一片沉寂,不出什么别的神色,只有面对楚明姣时,才依稀露出那么点能够被人窥见的温情:“疼的。”</p>
和哄小孩似的。</p>
被哄的那个这才提着裙摆,三步两步跨过门槛,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发辫上的系带如同蛱蝶般鼓动着飘起来。</p>
她出去后没多久,江承函手腕上隐隐没进去的那根象征监察之力的线就开始搅动起来,他静静垂眼,着那根线不安分的动作,脸色渐白,但神情从头至尾都冷到极点。</p>
动怒的意味其实已经分外明显。</p>
监察之力停止动作,表达了自己的意思。</p>
为什么要和楚明姣说什么多,说得如此详细。</p>
当然,最主要也最重要的是。</p>
山海界如今支离破碎,离坠亡只差一步,既然如此,为何要将此事闹开,如此一来,凡界遭受诟病,而山海界必定因此事沸腾,引起诸多不满,这事处理不好,火很容易烧到身为神主的江承函头上。</p>
君王之道,不应如此。</p>
江承函掀了掀眼,声线沉冷:“主动害人者你都抱有偏袒之心,他日,山海界报复凡界时,你也会如今日这般冷然旁观吗。”</p>
“在我这里,任何时候,有罪者都不能披着借口肆意横行。”</p>
“这是我的意志。”</p>
监察之力迟滞地顿了顿。</p>
它的意识并不如人般灵活自如,只是朦胧的一团。意识里,这是位性情十分淡然甚至说得上温和的神灵,作为这天地间至高的存在,他自认做错了事,破坏了规则,便绝不会滥用职权,为自己辩解分毫。</p>
就拿擅自救下楚南浔这事来说,江承函一声没吭,领了许多次神罚。</p>
但今天这事,不知怎么的,好像踩在了他的底线上,所以展露出极为强硬,不容人置喙的一面。</p>
但是为什么呢。</p>
它不理解。</p>
山海界已经注定是牺牲品,真相不真相,惩罚不惩罚,重要吗。</p>
毫无意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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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姣马不停蹄回了楚家,楚南浔和苏韫玉都在原地等着,满面忧心,见她安然无恙回来,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问:“弄清楚了吗?”</p>
她往林间仅剩的石凳上一坐,摁着胀痛的眉心,毫无隐瞒,一字一句地将神主殿大殿上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p>
听到后半段,苏韫玉拍着手里的扇子沉沉站起来。</p>
楚南浔冷静些,但脸色也不好。</p>
谁遇到这事,脸色都好不起来。</p>
经历过流息日这一出,这个楚家现在都处于人仰马翻的阶段。有的阵法禁地破了,供弟子修炼的密室与小世界也有了明显的磕碰,最叫人惋惜的是好不容易在夏末那出流息日后重栽种长出来,并且已经熬过初冬时节的花草,许多都被连根拔起,从空中抛落,天女散花般撒开满地。</p>
现在也没人有心情去收拾。</p>
一眼望去,满目狼藉。</p>
楚家如此,其他四世家连同山海界数十万住民,也都好不到哪里去。</p>
长老们一个都没见影子,想想也知道,应该是又紧急开会去了。</p>
“我们只有二十五天了。”楚明姣说完,向这两人,嘴角蠕动着问:“我现在脑子有点乱,后面计划全乱了,你们怎么想的。”</p>
“之前是想着主动进攻,现在这样,是不跑都没办法了,不跑就只有死路一条。”苏韫玉凝眉在原地走了一圈,道:“但是二十五天,时间上太紧张了。”</p>
楚南浔和楚明姣确认:“你的意思是说,神主殿也会就这次的事情发布公告?”</p>
“嗯。”</p>
“这样一来,其实省了我们不少游说的时间。”他冷静分析:“至少我们和其他四家一说,他们都能很快意识到这是个怎样的事,不会再有‘反正事情也没落到我头上,和我没关系’的侥幸心理,稍稍造势,山海界住民撤离时会很听话。至于凡界,不管掺和了没掺和的,但凡还是个人,就会有愧疚心,有愧疚心,再用点威逼利诱的伎俩,很多事情,就好办很多。”</p>
不愧是昔日名动天下的楚家少家主,很快就从这一团乱麻的局势中顺清了利弊。</p>
他问楚明姣:“你那会和江承函提出这个要求,也是有这方面的打算?”</p>
楚明姣点头:“还有那些参与了这事的长老们,我接管过来了。他们别想解脱得那么轻易,就算是死,也得给我死在和深潭的对决之战中。”</p>
“做得不错。”</p>
“凡界那边,需要人去一趟,别人我不放心。”楚南浔向苏韫玉,后者耸耸肩,示意自己没问题,他才道:“这样,我和韫玉扮做傀儡人出去一趟。”</p>
楚明姣不太放心,她始终觉得不安全,这两人本该消亡于世了,是她好不容易用了各种方法才拉回来的。</p>
这种关头,再出了岔子怎么办。</p>
“我们现在可用的人不多,时间紧迫,必须兵分两路,在山海界我们不好行事,凡界反而自在很多。”楚南浔知道她在想什么,说:“这段时间,你留在这里,不用送礼不用斟酌了,直接上四大家的门,见见以前的老朋,嗯?”</p>
苏韫玉去楚明姣。</p>
那么小一张脸。</p>
平时着雷厉风行,事事能独当一面,托腮愁闷时,眼角眉梢恨不能都还挂着稚气。</p>
横竖,都还跟小姑娘似的。</p>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拍着楚南浔的肩头,道:“算了,凡界那边,我自己一个人去吧。你留下来陪她,四家少主于她都是哥哥姐姐辈的人,或许说过几句话,但不熟悉,你跟着会好很多。”</p>
见楚南浔还想说什么,他笑着道:“放心,我能保护好自己。”</p>
他说着就朝外走,路过楚明姣时停下,用扇子在她手边敲了敲,敛了笑意说:“再不反击,我们都要被人坑死了。这一出下来,生也好,死也好,都不用我们遗臭万年了,别再多想了,听到没?”</p>
楚明姣朝他笑了粉扑-儿文=~學)下。</p>
那笑容暖得不行。</p>
苏韫玉抚了抚鼻脊,直起身,想,怎么这姑娘偶尔着,还越长越可了。</p>
难怪他每次总能莫名其妙被哄得一愣一愣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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