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东诚实摇摇头。
1980年代,大家乐盛行,在台北地下街,甚至延伸出了明牌街,诸多摊位贩卖明牌,香灰、神轿、乩童,所有人都在玄学身上试图寻找下期中奖号码。
苏晓东的朋友领着他进入这光怪陆离的迷幻世界,地下赌盘赔率高昂,所谓投资失败,不过是一组彩球数字被唸出的瞬间。
赢了,是要开着车去载钱的;一车宾士都载不完的现金,有人欢乐,便有人忧愁。
等到何沐沐发现这所有已经来不及了。
「甚么叫做人不见?」
「昨天开奖之后,他人就消失了,那些赌金如果全赔出去,加上我卖几间工厂跟车子还是够付的,但是他把钱全部拿走,一夜之间消失,我现在凑不出钱来。」苏晓东眉头紧锁,语气不耐,他脑子焦虑地彷彿要冒火,还是忍着性子解释给妻子听。
「你现在才让我知道这件事?」何沐沐深深呼出一口气,脑子发晕。
「如果付不出来,我们就完蛋了。」
「你也晓得会完蛋啊?我这几年都没上班,当时的嫁妆也拿来开工厂了,现在你说怎么办?我们要一起喝西北风吗?」
两人争执不下,这天夜里,苏晓东第一次对何沐沐大吼,苏芯蔓被吓醒,在隔壁房间里嚎啕大哭起来,听见女儿的哭泣,苏晓东似乎下定了决心。
「......我会解决的。」
「怎么解决?」何沐沐瘫坐在沙发一角,双目无神的问。
苏晓东没有回答,逕自离开家门,何沐沐心中忧虑,守门整夜。
晨光熹微,何沐沐撑不住眼皮坐着睡过去,没几分鐘,家中门锁响动便惊醒他。
「谁?」
「是我。」
「我吓死了,怎么样?」
「没事,都解决了,女儿快上国小了。」
最后那话不知是说给何沐沐,还是自己听的。
他去借了高利贷以缓燃眉之急,不只明牌需要赔付的中奖金额,还有工厂运转需要的现金,苏晓东很清楚这样的安稳日子不会太久。
黑道人马在何沐沐面前压着苏晓东的手指头,大大长长的西瓜刀就在咫尺之际,何沐沐一直以来笑靨如花,最最失态时,是在產房中诞育苏芯蔓时,痛得花容失色。
苏晓东从未见过他慌乱无措,如此可怜的模样。
「你们不要衝动,我打电话给我爸妈,让他们送钱来,很快,很快的。」他就跪在那群高大壮硕的男人面前,手无寸铁,只能一个劲的为老公求饶。
何沐沐爸妈住在隔壁县市,的确来的很快。
而这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两人、两个家庭,烧成一摊灰烬。
何沐沐签好离婚协议书,推到苏晓东面前。
「事到如今,我们要有决断,你回老家吧,这是你欠下的,不要拖累我,也不要害了芯蔓。」
离婚,也难保不会找前妻讨债,但苏晓东不打算逃,他抽走离婚协议书,收拾好行李,听话地回老家,在这之前,甚至礼貌性地告诉债主,自己搬回去了,要钱记得找对地方。
这美丽的婚房,主卧室还贴着褪色的囍字,一开始何沐沐想揭下来,觉得触霉头,可苏晓东念旧,没让,便不了了之。
他太念旧了。
何沐沐蚯蚓般的字跡都能让他不捨得。
他甚至不曾主动联系何沐沐,生怕打扰了他平静的生活;只一个人在自己的老乡,默默地还债,用父母的家业,用自己的后半生赎罪,是他活该,搞丢了妻子与孩子。
苏晓东此生都没能再见自己的妻子。
——「我累了,等暑假,孩子就还给你吧。」
但他一直清楚记得苏芯蔓的模样,苏芯蔓出落得跟母亲几乎一模一样,压根是同个模子刻出来的,到后来,真的太老了,不晓得多久没见到女儿,又是多久没有瞧见妻子,两人的身影皆是模糊。
宇宙之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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