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沅心一横,抓紧了伞柄,加快步伐。
室内光线黯淡,窗牖桌柜上都似乎蒙了一层雨雾,潮湿又沉闷。
雨滴连绵不断,这雨幕犹如刀枪不入的铁壁,将世事喧嚣全隔绝在外,不进活物,独留一方清净。
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隔上片刻才又翻过。每页在眼前停留的时间相差无几,似乎在他看来,书册上从来没有过分难的字句,值得他多看上两眼。
若是写给年轻学子的书,看过三两遍,便没有不明白的。裴见瑾自小便明白,他大概比旁人理解得快,诵读这类最基础的事,难不倒他。
裴有继带他回安国公府前,从没有人认真考问过他的学问。裴见瑾进府翌日,便被塞进族学旁听,半月后,裴有继打探一番回来,便将裴见瑾叫到书房细细问询。
裴见瑾挑了几个分外简单的答了出来。裴有继随口夸了他两句。
裴见瑾以为此事就此揭过。没想到裴衍比他想得还要蠢,没过几天就找着法子寻衅生乱。
那时裴有继还没探听明白裴见瑾的背景,更没下定决心要留下他。除了出入族学,裴见瑾几乎不在任何场所出现,更别提抢了裴衍的风头。
可裴衍仿佛被汤药灌坏了脑子,一门心思给他添乱。
裴见瑾初时尚有疑惑。后来才觉出裴衍的短处。
裴衍脑子不好使,又暴躁易怒,听旁人怂恿两句,火气便一冲而起。裴衍无法接受一个乡野间长大的小子夺走了父亲的关注,甚至得到了父亲的夸赞。
裴衍就像一眼见底的浅池,无聊透顶。
思索间,裴见瑾若有所感,往窗外望去一眼。
或许只是风声,今日风大雨大,她怎么会来这里。裴见瑾神色淡淡地收回视线,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
若有人得了珍重爱惜的器件,最稳妥的方式就是将它妥当安置在无人侵扰处。
舒沅她还那么小,怎么会明白接近他会给她带来何等麻烦。
若她知晓,一定不会选择他。
舒沅在门前收了伞,抬手时本想敲门,但想到什么,动作一滞。
手心贴在门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也蓄足了力气,缓了两息后掌心施力,推门而入。
裴见瑾专注地看着书。昏暗天光流在他身上,恍若月光,清冷皎洁。
少年身形清瘦,下颌走线利落,眉眼生得俊美却分外冷淡。
她在梦里见到的那个他,业已长成,谈笑间即可定人生死,没有人敢抬头看他,但二十来岁的裴见瑾,姿仪无双,疏朗俊拔,唯独眉眼间常有郁色,少见笑颜。
舒沅还没见过他笑起来的模样,那日灯架起火,他生气的样子倒是被她瞧见了。
裴见瑾薄薄的眼皮一掀,扫了她一眼,还没说什么,手却合上了书卷。
若放在前些天,舒沅就该望而却步,但此时她不管不顾,闲庭信步般走到书案边,将拎着的食盒放到桌面上。
放好食盒,舒沅朝他笑了笑:“新做的蒸饼,裴六哥哥陪我吃一些?”
这张摆在窗下的小桌窄而长,粗糙素净,他手边连茶水也没有。舒沅不等他回答,便又直起身子,自顾自道:“我去烧水。你等我一会儿。”
裴见瑾静静地看着她。
瞧得出她晨起时并没有出门的打算,今日穿的一身衣裳精致非凡,纯净烂漫的粉衣衬得她肌肤莹白。不惜繁复做成的衣裙沾了雨水,裙摆便像揉皱的花瓣一般垂下。
小姑娘却半点不在意自己的狼狈,澄澈瞳眸水光盈盈,粉润的唇瓣微微弯起。
舒沅说完要去烧水的话,转头却看到在窗沿下并排放着的物什。
简素的烛台旁边……放着一个小狗。
舒沅惊喜地呀了声,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拿。
眼睛光顾着看木雕,伸手过去一不小心碰倒紧邻的烛台。
裴见瑾眼疾手快地将她拉开一些。
烛台嘭地砸到地上。
舒沅蹲下去将烛台拾起。
她捧着崩开的碎木块,不知如何是好,眉眼低垂,又变成好欺负的模样,嗓音轻软:“怎么办,我把它摔坏了。”
裴见瑾拉着她的手,把碎裂的烛台从她手上拿开放到旁边,然后按着她的拇指,将她的手摊开,仔细看了看。
裴见瑾抬眸,她目光还停在那上头。
舒沅软声道:“我平时都很小心的,不会笨手笨脚。”
裴见瑾嗯了声:“换一个就是了。”顿了下又道,“你不是说选了一盏灯想要送给我?”
舒沅在灯集上找到和梦中差不多的珠灯,本来是很开心的一件事,他说了那些话,舒沅自觉是送不出去了,对珠灯的兴致也淡了下来。
此刻他又提起,舒沅来了劲,点头道:“是很漂亮的珠灯,挂起来十分好看。你一定会喜欢。啊,不过只能用作装饰,要照明还是差些。如果你觉得它太大,做成小小的也精巧别致……”
话至一半,舒沅发觉自己说得太远,又绕回来:“烛台我也会赔给你。”
裴见瑾不说话时神色很冷,鸦羽般的眼睫半覆,双眸浓若墨玉。
舒沅在这空当里偷瞧他一眼,方才回想起今日过来的目的。
孤寂小院里静谧无声,给他传话的仆役还没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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