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了问,果然梅今语气间似有叹息之意,回道:“云氏一族血脉特殊……此事我亦知晓,只是当世所存遗魔血脉不止长青丹宗云氏一支,遗魔血脉中真正返祖魔化的,更是凤毛麟角、世所罕见,我这才……唉,都怪我这做师尊的心有侥幸,明明早知燃儿因修习登阳剑之故、压制七情过甚,受心魔所扰,却也从未想过竟至如此严重,竟然激发他体内魔血,按理说万年已过,他体内魔血早该稀薄以极,却不想竟还会如此……”
“我虽也想过些法子,替他淡去心魔,只是这些年来燃儿年纪渐长,我愈发难窥得他真实心境,他以往总说不碍事,我也不曾细究,说来都是我这师尊做得不称职,才酿成今日之祸。”
沈忆寒心知梅今性情和软,对旁人尚且总是心怀悲悯、感同身受,对自己徒儿又怎么不会更加心疼,只是阿燃的魔化来得忽然,连他这个在阿燃身边的尚且猝不及防,梅叔当时远在数万里之外,又能如何?
因此宽慰道:“修行中人,三灾五难,皆为己身命中该有此劫,劫数向来宜解、宜渡不宜避,这也是阿燃命中该有此劫,梅叔又何必自责?”
梅今未答,只默然片刻后,才回道:“如今燃儿魔化,即便你说他仍留有灵智,但当日众目睽睽,他又伤了不少玄门同修,才将你带走,如今只怕已为诸派所不容……小寒,你虽先前已与这孩子……”
梅今语及此处,停顿良久,似乎欲言又止,半晌才继续道:“……人魔有别,你毕竟是一宗之主,本不必……也不该受燃儿牵连,这些我自然都是理解的,只是我受旧友所托,无论这孩子成仙成魔,我都总该护他周全……不知你们现在在哪里?你将燃儿交给我就是。”
沈忆寒听了他的话,倒很一番为阿燃能有这样一位师尊感觉到窝心,他虽早知梅叔的性情人品,知道他绝不会因为徒儿入魔便置其生死于不顾,恐怕这半年更是为了阿燃的下落四处奔找。
所以他才会在恢复灵力后立刻也给梅叔报平安。
他解释了几句,梅今大约是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显然有些意外,不曾回话。
沈忆寒知道他是为自己和阿燃担心,想了想,还是坦白道:“梅叔……我已与阿燃有
了道侣之实,即便他真的已经化为魔体,灵智不存,我亦不愿弃他而去,更何况如今阿燃并非真的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魔,他能认得我,也并非总是魔体龙身,偶尔亦可化回人身,我虽不知为何,但阿燃定然是与其他远古魔不同的,说不定就有机会能恢复灵智,他的心魔与我脱不开干系,若要恢复灵智,我怎能离开他?”
“更何况全天下都知道您是他的师尊,这个节骨眼上,您若将他带回去,难保不被人察觉,那又何尝不是麻烦?”
梅今显然十分讶然,道:“你……你与燃儿,你们……”
大约是隔着万里之遥,不过是以传讯玉简联系,因此虽是坦白,沈忆寒却并没什么见家长的紧张感,脑中念头反而更为清楚,道:“梅叔,阿燃的心思,您也早就知道了吧?”
梅今又是静默良久,最后大约是不知该说什么了,玉简的光幕上只传过来一句短短的——
“唉。”
沈宗主摸摸鼻子,心道梅叔不知道登阳、长乐两剑的渊源奥秘,他虽温和开明,但知道自己破了他引以为傲的好徒儿修习千年的剑道,倘若不太好接受,那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那日天瑕城的事如今早在修界传的无人不知,阿燃魔化后又在众目睽睽下将他掳走,梅叔应该早也猜到了,他如今不过是亲口承认罢了。
早说晚说,总归都是要说的。
何况阿燃如今也已经魔化,连人修都不算了,那劳什子的登阳剑……破不破的倒也没什么紧要的了。
果然最后梅今只是叮嘱他们万事小心,若有必要就立刻传讯通知他,沈忆寒自然是答应下来。
等收起传讯玉简,他侧过头,才发现黑龙不知何时已经从睡梦中醒来,睁开了眼,正一动不动的静静看着他。
沈忆寒见状,心下一动,抬手轻轻摸了摸龙首,道:“是梅叔……阿燃,你还记得吗?梅叔很担心你。”
小黑龙未答话,只是转过头去,小小的舌尖温热湿润,舔了舔沈忆寒的指腹。
沈忆寒见状,心知阿燃只怕还是不曾恢复记忆,倒也没怎么气馁,只是将他从颈上拉了下来,放在臂弯里抚摸着龙脊,轻声道:“没关系……以后你一定会想起来的。”
*
山中无岁月,一晃眼过去,又过了近月余。
沈忆寒日日修炼,他本以为触摸到小乘期的边界不难,但真正修习时,却才发现倒也没那么快,仍是需要一段时日的积累。
这种似是而非、欲突破而不得突破的感觉,沈宗主倒是很熟悉——
不过便是瓶颈期罢了。
修士修行的千年百载之中,无一例外的都会遭逢瓶颈,即便是天才也不能避免,强如云燃,做人修时尚且在小乘巅峰卡了百余年,更别说从前在元婴巅峰原地踏步数百年的沈忆寒了。
好在这次的情况,显然是与先前不同的。
桃源心经本来就是以双修采补为基底的功法,沈忆寒与云燃虽早有肌肤之亲,但先前云燃
还是人修时,二人之间或多或少还是不太好没羞没臊的太彻底,频率当然也就不太高,远远达不到桃源心经中“潜修”所要求的那个程度。
如今云燃魔化,行事全凭本能,从前那些隐忍、克制,早就丢了个干干净净,沈忆寒刚开始还觉得他们这么不分时间地点的随时“着火”……似乎有点不太妥当。
但谷中无人,两人再怎么放纵肆意,总归都不会为旁人所知,魔化后的云燃一旦念头起来又实在叫他没法拒绝,于是沈忆寒也就渐渐的丢了包袱。
云燃很会观察时间,在他入定吐纳之时从不打扰,但只要他一醒来,便每每都要拉着他胡天胡地一番。
沈宗主索性放弃抵抗,乐在其中。
谁知如此以后,他却忽然发现,魔化后的阿燃分明只是全依本能行事,不曾运转自己从前教给他的,双修时需要运转的法门和吐纳之诀,但自己却还是能从中获益——
甚至……比以前效果更好了。
不仅如此,每次亲密之后,灵台桃树便能恢复一点生机,想必前些日子这桃树能那么快从枯萎焦黑蔫答答全无生气的样子里复苏,阿燃的……便在其中居功至伟。
沈忆寒心情很是复杂,倒不是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只是一个男子……一个男修,居然凭借这种方式在修行境界上突飞猛进,他实在很难不感觉到某种隐秘的羞愧。
但羞愧归羞愧,乐在其中却也还是乐在其中的。
沈宗主羞愧并乐在其中着,某日从入定中睁开眼,却忽然发现那化神巅峰的瓶颈,似乎已经被冲撞的松动了。
他垂目一望,掌中迅速的凝聚了一团雪青色的灵力,那团灵力中还跳动着细小的暗紫雷电。
此时此刻,他清晰的的感觉道,只要自己心念一动,便可冲破桎梏,突破到小乘。
但饶是如此,沈忆寒亦未真的那么做。
黑龙似有所觉,这次他醒来后,并未向他求欢,而是缩小龙身,绕在了沈忆寒小臂上。
沈忆寒轻轻抚了抚他的龙身,起身朝洞外走去。
外头夜黑风高,正是午夜时分,天幕低垂,万籁俱寂。
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如果正确,那小石头从前所说……神剑昆吾那样的法宝,若是和祖师婆婆的桃源心经相比,还不配提鞋,也不算言过其实了。
可若猜的不正确,他就得在这山谷中渡过雷劫,而且不能被其他妖族发现。
雷劫的动静之大,不说瞒过那已在天阶的狼王,即便想要不被低阶妖兽感知,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若在从前,他无疑只能离开此地,另寻他处渡劫,但如今有了“贺兰庭”那枚戒指,倒也并不算全无法子。
沈忆寒摸了摸腰侧的云水石髓,进入其中。
石髓洞府里仍然是之前的模样,并无改变,只是桌上摆着一枚小小的戒指。
沈忆寒将此物放在石髓洞府、而非乾坤袋中,自然不是毫无考量。
这其中不少法
宝,都已经认了“贺兰庭”为主,高阶法宝有灵,即便主人身死,也不会轻易改认他人为主,除非新主人得到了它们的认可。()
那日白河之战,云燃的雷劫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沈忆寒尚且来不及了结此人,后来的事他确是半点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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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师伯传讯所言,那日雷劫过后,诸门派忙着应对魔化发疯了的阿燃,等到阿燃带着他离开后,本来被捆了个结实的“贺兰庭”却也已经不知所踪了。
他若没死,一旦沈忆寒将这些法宝取出储物戒,必然会为贺兰庭感知到方位——
唯有云水石髓,才可阻断这种联系。
沈忆寒这会并没太大的兴趣去叫那些灵性颇足的天阶法宝改认自己为主,他要找的是一套阵旗。
这套阵旗不算法宝,只能用一次,自然也就不会认主。
在那梦中,沈忆寒曾经见过贺兰庭取出这套阵旗使用,所以才知道其中的关窍,所以也才敢留在这谷底突破。
他找了一会,果然很快找到了,手中灵光一现,出现了七柄画着符咒、锦绸所制的玄色三角阵旗。
此物即便被他取用,离开石髓洞府,亦不能为“贺兰庭”所察觉。
出了洞府,沈忆寒手执阵旗,闭目默念了几句,最后清叱道:“玄天七尊,风云石土随令,去!”
七柄阵旗闻声在他手中微微一颤,激射而出,朝着山谷谷口四面八方射去。
不多时,七柄阵旗在谷口成围合之势,沈忆寒仰头看了看确定没有问题了,才往林中走了一阵,很快到了锦皮鼠一族最近搬迁过来的新家。
金爷爷银爷爷不知是因为皮毛油净漂亮、还是因为年纪大了受鼠尊敬,不过数日,已经在众鼠之中颇得鼠缘,很有些众星拱月的意思,沈忆寒同众鼠们解释了几句,没说自己要渡劫,只是说这谷底可能会有危险,请他们暂时进入灵兽袋躲避。
锦皮鼠们本来有些疑虑,但见金爷爷银爷爷毫不犹豫的窜进了张开的灵兽袋,也还是零零碎碎一起跟进去了几个,只要有鼠带头,很快所有的锦皮鼠便都进了灵兽袋。
那几只彩灵雀在树冠上围观,却不肯进来,沈忆寒没工夫再和它们废话,只道:“阿燃。”
黑龙会意,从他颈上抬起头,张嘴不轻不重的轻吟了一声。
这声龙吟不算大,然而却饱含威压,即便是于所有妖族而言,对这种声音的恐惧几乎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因此黑龙嘴还没闭上,树冠上的小鸟已经被震得晕的晕、摔的摔,不过几息功夫,已经噗噗噗的掉了一地。
沈宗主于是没费什么功夫的把它们一只只捡起来,扔进灵兽袋中,边扔边念叨道:“我要是心坏一点,就留着你们在树冠上,等天亮,说不定就能吃焦烧乳雀了。”
收拾完众小鸟后,沈忆寒最后才看向了黑龙。
他看了看黑龙,又看了看张开的灵兽袋口,意思很明显。
然而小黑龙却不为所动,意思显然也很明显。
沈忆寒轻叹了口气,知道他不肯进去,如今的阿燃……同他讲道理是没有用的,他不愿意进去就是不愿意进去。
只好安慰自己,阿燃连大乘期的雷劫也渡了,如今区区一个小乘雷劫,应当也不至于伤得了他——
至于因果,他两个的因果如今早就搅成一团了,分不分的也早就没那么重要了。
一切完备后,沈忆寒才在林中一处石台上闭目坐下。
气盈入海,如今他的每一丝真元都如臂使指般的听话、随他调动,再不复之前灵台桃树刚刚复苏时的滞涩。
沈忆寒心念一动,果然顿觉丹田猛沉,全身真元飞速运转起来,一周天后,他周身经脉已如被江河之水冲破堤坝一般,全身每一寸皮肤都在张开吸纳着月色下、密林之中浓郁充盈的天地灵气——
积累的足够,可谓水到渠成,突破便只在一念之间。
而那被沈忆寒严阵以待的劫云,却从始至终并未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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