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珮脸上的最后一点笑容也没有了。
只见场上飘扬的旗帜上,王昶这边七面,那年轻公子那边却只三面。一时间,便连他身后的那些人都垂头丧气的。
“黎驸马平民出身,能打成这样也不错了。”
“是呀,不过秦国公世子也太不晓事,竟也不给黎驸马让两杆。”
“他怎么会让?他向来不都是这样的脾气……”
场上这会儿正管弦锣鼓地热闹,又有鼓掌欢呼声,周遭人的议论便大声了些,便是方临渊都听了几耳朵。
黎驸马?尚公主且姓黎的,只有赵珮的那位新夫婿、去年新点的布衣驸马黎柘了。
方临渊转头看去,便见黎柘正微微笑着朝王昶点头祝贺。但王昶却像没看见他似的,三步并两步上了高台,在皇后面前行了礼。
“臣赢了马球,这便前来领赏了!”他扬声说道,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
他在宫中都是出了名的放肆,不过陛下向来重孝,礼重先太后,故而很纵容他。
只见皇后也抿嘴笑了笑,温声道:“昶儿的球技向来是京中数一数二的。今日的彩头,也合该入你囊中啦。”
说着,她抬了抬手,旁侧的内侍便双手端着这场马球赛的彩头,捧给了王昶。
却见王昶双手接过,还不忘转过身去,看向黎柘张扬跋扈地笑了笑。
“黎驸马如今不比你在岭南的穷乡僻壤了,击鞠投壶这样的玩意,也该好好学学。”
这话便有些刺耳了。
方临渊早听说过这位驸马出身寒门,家中两亩薄田,却是将他供入了天子堂。
什么马球击鞠的,从来都是贵族人家才玩得起的,平常人家便是连马都养不起。黎柘能进三杆,也算得上不错了。
王昶这人还真是不依不饶。
退到一旁的方临渊侧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却见王昶双手捧着彩头,回过头来,正好迎面撞见方临渊。
王昶目光一愣,继而在上下大量了方临渊一番后,缓缓露出了一个势在必得、却又不怀好意的笑容。
“是你?”王昶问道。“我回去打听过,安平侯,是吗?”
方临渊都懒得理他。
他淡淡朝王昶行了个平礼,便打算转头向皇后告辞。这人仗着家室横冲直撞地,又随意羞辱他人,方临渊都多余看他一眼。
却不料下一刻,王昶挡在了他面前。
“都说安平侯马术过人,怎么样,可敢与我赛一场?”
——
方临渊哪会打马球,唯独知道规则,也是年少时在宫宴上看来的。
他不卑不亢地直视着王昶,淡淡说道:“虎牢关也是穷乡僻壤,我亦没学过马球。”
这话便是在怼王昶刚才的那句讥讽了。
宴上微微一静,便连旁边的黎柘都有些意外地看了方临渊一眼,似乎没想到他会为自己出头。
在座的众人也亦没想到竟有人敢跟王昶这样说话。
这位京城的霸王,谁敢惹他分毫?
方临渊的神色却很平静。
只见王昶双目微微一瞪,继而看着他冷笑了一声,转头朝着皇后拱手道:“皇后娘娘,微臣请与安平侯一战,只我二人,先得三筹者为胜。”
这家伙还真是嚣张,直接就去跟皇后请旨了。
只见皇后面露难色,说道:“可安平侯说了,他并不会击鞠。”
“安平侯能马上枪挑突厥贼首,怎么就不会打球了?”却见王昶转过头来,讥诮地看着方临渊。
“这……”皇后也为难地看向了他。
方临渊看了王昶一眼。
这人怎么这么自信,像是笃定了他会赢一般。只是脑子不太好用,一句激将法,倒是把他自己骂进去了。
便在这时,席间传来了一声轻轻的笑。
是赵璴的声音。
方临渊转过头去,便见赵璴仍端坐在原处。茶盏捧在手里,双眼却淡淡地抬了起来,看向王昶。
“将军以枪挑下的,恐怕不止突厥贼首吧?”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静得落针可闻地看向赵璴。
“你什么意思?”王昶还在质问他。
却见赵璴讥诮地勾了勾嘴唇,面上虽是笑着,神色却冷得王昶都面露忌惮,气焰也短了一节。
“前些日闹市纵马,被将军挑落而下,不正是世子你自己吗?”只见赵璴轻轻放下茶盏,轻轻的一声响,却让王昶当即变了脸色。
“世子不会记恨至今,这才当众发难吧。”
他话说得刻薄,却又一针见血得紧,王昶的脸色当即白了。
“你……”他指着赵璴,但他句句都是实话,他根本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方临渊则当即回过了神。
赵璴这是在替他说话!
他转头看去,便见一众各异的眼神里,赵璴安坐在那儿,神色淡然的真像俯视着他们的神鬼塑像,面前袅袅的茶烟跟鬼神庙前的香火似的。
而就在这时,高台上传来了赵瑾的声音。
“五皇妹这话怎么讲?”他说道。“不过一场马球嘛,玩耍而已,皇妹何必咄咄逼人呢?”
却见赵璴眉眼只是淡淡朝着群臣的方向一扫。
立刻,兵部尚书李扶便站起身来,朝着皇后行礼道:“皇后娘娘恕罪。犬子不才,在十六卫戍司历练,前些日子遭突厥蛮夷袭击,若非安平侯徒手挡住了利刃,犬子的性命恐怕留不到今日了。”
“安平侯手上有伤?”皇后闻言问道。
旁边的黎柘也看向了他的手,停顿片刻,朝王昶微微笑道:“世子马术精湛,不如等安平侯伤好再切磋。我骑术不精,正向向世子讨教一番,不如……”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却见王昶黑了脸,径直打断了他。
这回,便是连皇后的表情都不大好看了。旁侧席上的赵珮低头用帕子掩了掩嘴唇,不知在想什么。
大过节的,没必要闹这一出不愉快,还让王昶在这儿耍通威风。
方临渊站出了身来,朝着皇后端正地行了一礼。
“不过让一只手而已。”他说道。“既世子固请,臣也不好推辞。”
说着,他微微偏过头,对上了赵璴微皱着眉的目光。
他朝赵璴眨了眨眼,让他放心。
接着,他转过头去,冷淡而挑衅地看了王昶一眼,腰背挺直,朗声道。
“臣应战。”
——
安平侯要与秦国公世子对战马球!
一个是平定西陲,近来在京城风头无两的安平侯,一个是京中有名的纨绔,数年来马球无一败绩的秦国公世子。
消息登时从高台上传遍了曲江池,各大关扑场当即开了盘口,由众人押注输赢。
百姓们难得有这样精彩的热闹可看。
那马球场地势高,从曲江池畔抬头便能看见场上的情况。只见那红衣如火的安平侯已然跨上了那匹暗红的宝驹,靛蓝衣袍的秦国公世子也跨上了侍从牵来的骏马。
午饭刚过,正是日头正盛的时候。
柳荫下的百姓们纷纷抬头去看,关扑场上也是一片人山人海的热闹。
“打听到了吗?”李承安几人等在关扑场外,了半天才等来那几个进去探消息的卫兵。
“打听到了!”那卫兵说道。“热闹极了!您不知道,今日来曲江池的那些商贾员外,好多都押了注!还有好些个京中名士,写诗写话本的那些,还有好几个名妓呢!我看押注的名册上,上京城里认得出名字的,全来押注了!”
“都投得谁赢?”旁边的娄硕问道。
“……都投的秦国公世子。”那卫兵面露不快。“如今赔率都涨到一赔十了,没多少押咱们将军的。”
“他们都瞎了吗!”李承安咬牙切齿地骂道。
有卫兵道:“没办法……谁都知道,秦国公世子自从上了马球场,就从来没输过。”
另一个卫兵忙道:“但是我们几个全押了将军!一个月的月例,全押进去了,只当给咱们将军壮壮声势!”
只见李承安恨恨地朝里看了一眼,一把解下自己的荷包。正要递给卫兵时,又不解恨似的,连带自己的扳指玉佩,搜刮了一空,全塞进荷包中,丢进了那卫兵怀里。
“给,押将军!”
旁边的几人也纷纷解下荷包来,一时间,那卫兵怀里抱了个满。
“……咱要不要留些晚上的饭钱?”有人在旁侧问道。
只是他声音弱,李承安转头瞪去,他便不敢说话了。
就在这时,里头传来了一阵惊呼。
“怎么了?”他们几个忙伸头看去。
旁侧也有不少人伸着头问:“多少,里头押了多少?”
“一万两!”
一面登时传来了大声的惊叹。
周遭的人都炸了锅。
“什么一万两?”李承安问道。“押王昶的总额到一万了?”
娄硕还在旁边骂:“关云长打仗还输过呢,他们还真把他当神仙了!”
却在这时,他们听见了一道清晰的,响亮的声音。
“不知名字的朱老板,给安平侯押注,一万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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