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火烧云像点燃了整个天空。
捏着那张塞进手心小字条,谢辞和顾莞对视一眼,心里发慌。
顾莞担心虎狼之词教坏小朋友,而谢辞则担心什么诸如“女大一,抱金鸡”、“同年姐,样样惬”之类的乱七八糟东西。
两人慌忙打开一看,好在都很正经。
“小四是个倔孩子,爱钻牛角尖,元娘,你要多劝慰,多提点他。再多的恨仇,都没有人重要。”
“做人不要太勉强,尽力而为无愧于心即可。”
不同于谢二嫂平日雷厉风行,这段细细的簪花小楷娟秀和婉如涓涓流水。
仿在一昏黄灯盏下,细细叮咛。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谢辞拾起竹篙,一点堤岸,不大不小的小舟顺着水流晃荡起伏,往江心而去,他觊了顾莞一眼,小心解释:“二嫂就是爱取笑我,你别搭理她。”
秋阳已染上几分微凉,江风飒飒掠过水面,谢辞衣袂在猎猎翻飞,说出来可能有点不信,顾莞于他,有点点像支柱一样的存在。
绝望之际,一点明光。
谢辞永远都没法忘记牢狱高烧中晃动他的那双手,在他高烧混沌的脑海中劈开一条缝。
他跌跌撞撞,在她的扶持之下逃离死地。
大雪呼啸中他几次要坚持不住了,全因身边还有一个人,他才最终咬着牙关挺了下来。
他不知道是不是该埋怨二嫂,自从她说过那些话之后,他和她相处总不及以前自然了,还有一点点怅然若失,偶尔他会闪过一个念头,倘若以前他好好认识她,带她一起玩耍,新婚夜里不说那些混账话,那,那会不会……
谢辞是对真情懵懂,但却不是傻子,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他其实明白谢二嫂什么意思。
但一切都没有如果。
她不喜欢他。
开这样的玩笑,会让他感觉玷污了两人的感情。
“对不起。”
顾莞站在船头上,他微微
仰望她,金红的晚霞为她周身渡上一层光晕。
此去,其实谢辞不是不彷徨,他不怕死的,他就怕穷尽其力身死,却也无法达成明冤复仇的夙愿。
但有顾莞在他身边,他一下子定了很多。
他小声说:“你别理二嫂胡说八道。”
好在顾莞并不在意,她惊讶:“你道什么歉,这有什么?”
风送来她的声音,她带着笑,一手撩起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散发,声音嘹亮清脆。
谢辞心里也不由轻快了起来,他说:“嗯!”
谢辞撑篙一会,忽想起一事:“等这件事情了了,我就去接你娘和你弟弟。不,还是回头就给二嫂写封信,等家里稳下来能腾出手了,就雇镖局回中都。”
谢辞说着,觉得太久了,且此去前途未卜,还是写信托二嫂比较稳妥。
顾莞:“……”
我靠,谢辞不提起,她都差点忘记了这茬。
原主亲眷不多,母亲却是未去世的,还有个异父弟弟。投奔忠勇公府之后,她偶遇初恋,谈了一段时间,决定改嫁了,原主不肯跟去,继续留在谢家。
至于为什么原主入狱不见她来打点呢,是因为原主这继父也是个渣男人,忠勇公府一出事,他就休妻并将娘俩撵出去了。
一连遭遇两个渣男,第二个当年荀夫人打听过劝她别嫁,可她还是一门心思嫁了。
顾莞也不知怎么说,反正当初打听谢家消息时顺便把这个陈世美故事听到了,母子俩目前蜗居在郊外小庄子里,是一落千丈但好歹有吃有住。
她抓抓头,“行吧,那你写。不过不急的,你千万叮嘱二嫂,三年五载也不迟,没大事索性等我回头再理,反正安全为上。”
提起这个恋爱脑母亲,顾莞无言,但不管也不合适,最后想了想说。
谢辞一一记下来,最后他认真对顾莞说:“我会照应好他们的。就像嫂子大铭他们一样。”
顾莞叹了口气:“行,谢谢你了。”
谢辞抿了抿唇,摇头,不用的,“不用谢。”
和你为我为谢家做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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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风凛冽,将小舟吹向停在江心的客船。
客船上抛下来一条钩索,“吧嗒”一声扣住小船的翘头,接着绳梯放下来。
顾莞谢辞算是最晚的一批,刚上去,便听见船老大吆喝一声,“准备开船!”
竹筏小舟被扣着拉成一串,摇摇摆摆往岸上行去,铁锚上水,风帆扬起。
晚霞的纁红与暮色的暗黑交映,船舷划过粼粼水波,望南而去。
谢辞和顾莞坐的晚班船,顺水往南行到明日白天,将改道往西,数日后水路再转陆路,直奔西北。
天色已经转暗,大江边码头上的一行人影,很快就变成一个个小小的黑点,湮没一片昏色中,只见风吹两岸杨叶和流水潺潺声。
船一动,方才拜别时喧闹和小舟上的温情也随之剥离开去,江风吹得遍体生凉,谢辞和顾莞举目远眺,但那个小小码头很快再也望不见。
甲板上的人三三两两离开了,客船大舱熙熙攘攘很喧闹,但后甲板这边却很安静,谢辞手里还拿着那张小纸条。
谢二嫂谆谆叮咛,都是关于他的。
天边仅剩下一点残红,映在两人的鼻梁颧骨上,谢辞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他说:“可是,我要让二嫂和娘亲失望了。”
他声带受过伤,声音有点沙哑,此刻尤为甚也,仿佛大提琴的琴弓揉拉而过。
带着一点殇的悲歌。
“此去,我是要为父兄明冤昭雪,我要为他们复仇的。”
谢辞颀长劲瘦的身影背着光,黑乎乎的。
——一眨眼又是一年深秋,他长高了很多,他快十七岁了。
他衣袖束得紧紧的,腰侧配着刀刃细长的锋利长刀,说到这里,他眉宇间的几分温情悉数褪去,终于显露出一种砭骨的恨意!
除了顾莞,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打算。
父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最后落得一个身首异处万民唾骂的下场。
“我要查清楚。”
“希望能为父兄翻案。”
“倘若不能,我就把他们全杀了!”
有人构陷他就杀构陷
,奸佞当道他就杀奸佞,不管是军中抑或朝中。
父兄之仇,满门倾覆,不共戴天!
谢辞回头,晚风拂动他的长发,他一字一句:“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在家的时候,他隐瞒了一半,否则,不管是娘,还是嫂子她们,都不会同意他出门的。
可他宁愿死,也不愿意苟活!
顾莞理解他,出门之前,他已经私下和她说过了,因此她也不意外,“你一定可以的!”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咱们一起努力,说不定很快就能查个水落石出了。”
“嗯。”
顾莞的语气放缓放轻,带着一点轻快,好像这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谢辞心口绷紧那条弦不禁松了松,他低头看了手里小纸条一眼,珍而重之将它折叠起来放在贴身的内袋里。
两人转身,快步沿着窄小的舷梯往二楼的舱房行去。
船票包饭,有小子抬上来逐间分发,两人虽然吃过了,但经历过之前的挨饥抵饿日子,谁也没有浪费,粗茶淡饭也坐下再吃一顿。
舱门关上,顾莞顺手把窗推开,留意下没有状况,便问谢辞,“西去的话,那咱们具体是往哪去?”
西去西去,总有具体地点的。
换而言之,就是谢辞想从什么地点和地方查起,有什么目标或线索没有?
说到这个,谢辞一顿,他放下木筷,半晌,他说:“肃州。”
余晖终于散尽了,暗红消失,他的眼底和这沉沉暮色一样深不见底,他慢慢地说:“当初,十二大将领,同时指认我父兄通敌。更有其中六人,是我父亲麾下的心腹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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