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所有东西都顺利成章了。
和谢辞判断的一样,"没错,我猜也是。"
顾莞就想了:“那天我突然问龙守仁的,他乍听却顿了一下再答。”
现在回忆起来,龙守仁那一顿,或许就不是因为遗憾旧事。
虽然龙守仁助纣为虐,但现在回想,他两次强调——“区区年余半载时间,他就想取其父而代之,绝无此种可能。"
其实或许有可能是在隐示谢辞让他离开的意思。
谢辞杀龙守仁没什么好说的,古往今来入罪论迹不论心,他应得的,但顾莞现在细细回忆对方当时的神态语气,再加上后来校场之上,龙守仁只提“焉敢囚父伏兄,篡夺权柄”,却不是“囚父弑兄,篡夺权柄。"
顾莞就琢磨:“我就总有一种感觉,这荀逍或许没死透!”
当初第一个开关率兵赶至援救的,正是龙守仁。龙守仁很明显仍是荀荣弼的股肱心腹。结合荀逊从接到其兄尸身到举办丧礼前后并没有任何异样比如搜索的举措,倘若这是真的,那应当就是龙守仁出手描补的结果。
那荀逍?
会不会九死一生,逃了?
"瞎,如果
这荀逍真没死,那他知道的事情可就多了!"足以称得上一条捷径啊!谢辞琢磨了一下,和顾莞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荀逍的墓。
"可即便咱们把他的坟给扒了,一年多了,差不多都化成白骨了吧?"谢辞皱了下眉头,这也没法判断啊?
说到了这里,顾莞终于笑了,凝思的神态一扫而空:“别担心,应该能的。”
除非荀逊给找了一个年龄身高等等条件全部都差不多的尸体下葬吧,否则都可以分辨的。白骨会说话呢
“走吧!”
顾莞露出一点得意的表情,一扬鞭,回头露齿一笑,神采飞扬地说。
茫茫雪野,棕马紫衣,顾莞身高大概一六五,但一双笔直的大长腿让她看起来长挑,削肩蛴颈,那双包裹在窄身长裤的双腿左右翻飞,像花蝴蝶一样漂亮又遒劲有力得不可思议。
她不同谢二嫂的刚强雷厉,却别具一种利落随性的洒脱,时而慵懒狡黠,时而明丽照人。
她有一双弯弯柳叶眉,却半点都不显得柔弱。
风吹雪屑纷飞,她一扬马鞭,大棕马长嘶一声,飒飒紫色身影迎着风如惊鸿流星般在眼前掠了过去。
谢辞怔怔看着半晌,急忙扬鞭追上。
风雪声中,随风送来两人的说声话声。
可能任何人都不会想到,这当口谢辞和顾莞还会重返肃州城,更绝猜不到两人会折回英烈坡。月影之下,荀逍的墓前一片幽静。
只有风声呼呼,冬季里,连守墓人都躲在山下的小木屋里烤火熟睡。
谢辞和顾莞拴好马,从崖顶放下一条绳,就这么大摇大摆回到了荀逍的墓前。
坡顶风大,积雪不厚被刮得纷飞乱散,还能比较清晰得看见纷踏的脚印和斑斑的血痕在地上。谢辞顾莞一人一把锄头,两人商量了一下,直接从墓碑正前方开挖。
——墓门是在正前方的,匠人收尾完毕和送葬的人把棺椁抬进去之后,总得有条路出来的,在这里开挖是最容易的。当然,也最显眼,不过这样的天气连守墓人都不巡了,也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顾莞用锄头比了一下,正要开挖,却被谢辞一把夺过来了,“我来。”
他对那天顾莞说的结拜为姐弟有点耿耿于怀,一逮到机会就要表现
自己的大男人身份。
顾莞也不抢,扫扫墓碑前的台阶坐下来,笑而不语看着谢辞干活儿——很好,看来以后她得多喊谢辞弟弟,这招也太好使了。
土地有些上冻了,但问题不大,谢辞真元贯注双臂,很快就刨开冻土层,往下挖的速度更加快。花了大约两刻钟,刨出一个半丈左右的深坑,后封的墓门已经完全袒露出来了。谢辞很快砸开了墓门,等了两刻钟左右,他率先弯腰钻进去墓道。没多久,里面传来他的声音,“莞娘,可以进来了!”
今天是十六,银色的月盘悬于天际,皎洁月光洒在茫茫雪野之上,入目一片无边的幽冷清净。顾莞正打开铁盒,把这次雇人精心打造的一把小刀拿在手里看着。
长条冷硬的刀柄,镶装了一个小小尖头异常锋利的刀片,两者都淬了银打造的,泛着淡淡银色的金属光泽。
这是一柄手术刀。
曾经顾莞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拿起来的东西。
她盯着这柄手术刀一眼,长长呼了口气,把东西都塞进斜背在身上的麻布包,一跳进了坑底,三两下钻进墓道进了墓室。
荀逊不是王侯,也不是高官,去世时年不满三旬又年轻,墓室并没有很复杂,一主二耳,棺椁就放在主墓室正中央,一进来就看见了。
谢辞已经把棺椁破开,掀开棺盖,并等了好一会儿味道散去许多,才叫顾莞进来。
顾莞却是没有一点心理障碍的,这是她的老本行好不好?
她窥了一眼,尸身的肌肉和软组织已经全部腐败,只留下一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棺椁里白骨一具,头发覆盖在头盖骨的位置,甲片零散撒在指骨和趾骨下面。
“体长五点九二尺,推测生前身高加两寸。”
顾莞戴上棉纱口罩和手套,一拉皮尺,笑着瞥了谢辞一眼说。
谢辞眉心立马一皱,虽然这个点和他日常所用有点差异,但他还是立即就理解了,“五尺九二加两寸?"
谢辞最末一次见荀逍是前年时候,荀氏兄弟代父回京述职,登门拜见荀夫人,那时候谢辞十四岁,两人站一块,他到荀逍的耳垂下,那时候过年他刚量过,整好五尺五。
谢辞眉心不禁拢起,这么换算一下,有点点对不上了,短了少许,但想想人死后骨骼会有一些
细微差异,以及就是当世的靴子以及站姿等等,差一点点,他暂时也说不上什么。
但顾莞一量两颧,“足有半尺加半寸,你这大表兄脸够宽的哈。”光颧骨都快二十厘米了。谢辞几乎是马上就道:"不可能!"
荀逍极肖其父,生得儒雅颀长,是北军中有名的白面郎君。
怎么可能是个大饼脸呢?
而这个时候,顾莞终于露出终于找到目标的微笑了,"这人是被掐死的。""你瞧,舌骨大角折断,这掐死他的人是下了死力气啊,估计五六息就断气了。"
但荀逍是被烧死的,一场火攻,该小队的肃州兵全军覆灭,全部成了焦尸,而眼前的骸骨呈斗拳状,白骨表面众多焦黑,看起来也确实是烧死的样子。
荀逍尸体这个样子,连寿衣都没法换了,只用红披包裹,不过红披已经被谢辞扯了,露出焦黑零落的白色铠甲和衣料。
顾莞小心用镊子夹起一点鼻骨,用灯近照检视片刻,"这人确实是被掐死之后再被焚灼的。"另外,顾莞检查了一下掉落的小脚甲,又有了一个新发现,“你这大表兄也是有北戎血脉吗?”
"不是!"
谢辞几乎是马上道:"绝对不可能!"
荀逍是荀荣弼立功回朝后,谢家帮着张罗娶的媳妇,次年荀逍是在京城出生的,谢辞百分之百可以肯定,荀逍的生母裴夫人和荀逍本人都和北戎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到了这里,其实已经差不多了,但为了稳妥期间,“谢辞你来。”她指了指耻骨联合,“把这里锯下来。”
耻骨联合锯下来之后,顾莞清洗干净了,本来应该煮一煮的,但这具尸体已经白骨化了,不煮也能大致剥离干净。耻骨联合是没有仪器辅助的情况下推断骨龄的最重要依据和最准确的手段之一。
"这是个男性,年龄在三十五至四十之间,约莫三十七八。"
“你瞧,他的联合缘和下解已经非常清晰明显,腹侧斜上段开始出现破损了。这是三旬过五到四十岁男性耻骨联合的显著特征。"
其他听不明白的专业名词,顾莞就略过了,只说谢辞能听懂不用再旁征解释的。
幽暗的
墓室里,点了四五盏大灯,橘黄灯光照亮了中间的位置,顾莞套了一身白色面纱罩衣,据她说是等会不用换衣服了,修长的十指套上紧贴皮肤的面纱手套,她用镊子举着耻骨给他看,灯火下,有一种以前没见过的清冷自持感。
这是谢辞从来没有见过的状态。
他十分惊讶,脱口而出:“……莞娘,你怎么会这些的?!”
顾莞:"……"
顾莞弯弯刘海下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立马动了一下,她倏地看过来,眨了眨眼睛,那种清冷自持好像无端端产生了距离的感觉立马就消失了,她变回平时灵动的样子又带一点狡黠,嘿笑了一声,"这个啊,我外祖父你知道不,他以前不是刑部的提刑官?跟他学的。"
关于这个,顾莞也想过了,原主外祖母是永嘉县主是宗室,至于外祖父则是刑部的提刑官,就是《大宋提刑官》里面宋慈的那个提刑官,检验尸身不是提刑官必须要做的,但却是他管辖的范围之一,有兴趣当然可以亲自上手。
她凑过来,小声笑着说:“你别告诉别人啊,我答应过我外祖父的。”晕黄灯光,她脸上细细的绒毛清晰可见,她笑着说的,还哥俩好地用肩膀碰了碰他。
她凑得有点太近了,谢辞不由得有点屏息,他睁大眼睛看着她,几乎马上就回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但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两人拥有了一个秘密吗?
顾莞说的,谢辞没有一点疑心,只要她说,他就信了。只是在这黑乎乎又静谧的墓室里,两人悄悄话般小小声说完之后,他心里,却因为两人拥有了一个共同的小秘密无端端感到了很开心。
莫名就漾起了一种叫做愉悦情绪。
说完之后,他还觉得自己不够认真,小声用极郑重的语气补充:“任何一个人。”
“我保证!”
灯火之下,谢辞的眼睛像琉璃一样璀璨,他突然严肃脸,顾莞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他好像四川变脸,他这样子好好笑啊。
她用又轻又快的语气说:“那我相信你了~”
谢辞被她笑得尴尬,有点耳根子发热,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不过没一会,他也忍不住勾了下唇角,也抿唇笑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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