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莫问世事,辗转浮沉谁知他朝。
在离开灵州之前,谢辞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冰雪初解冻,苍浑天地,他十三岁最后一次离开北地之际,谁又能知道,再回来时会是这样。
在谢辞等人迅速离开灵州赶赴宿州的时候,特使一行也很快离开了。
在得到秦显呈上的讯报之后,冯坤下令,特使銮驾当天就离开灵州前往宾州。
快速行进的銮驾车架摇摇晃晃,厚厚猩猩绒地毯的将震感减至最低,这位一身赤红麒麟袍的当朝权宦正斜卧在美人榻上,锦毡搭在他的大腿上,他闭上一双斜挑艳丽又显得凌厉的丹凤目,阖目养神,朱红的唇角却挑起几分讥诮弧度,他轻哼了一声。
他手眼通天,当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并无丝毫给蔺国舅等人面子的意愿,也无深度插手偏颇任何一方的打算,他冷眼唯一要做的,就是赶在在北军集结之前解决灵州案,以免影响后续的大军集结。
这也是皇帝陛下的心意。
其他的,冯坤一概不管,他将会很快解决宾州事情,之后迅速折返中都。
至于其余下榻于特使行辕的人,比如蔺国舅,也一并随銮驾离开灵州了。
冯坤雷厉风行,蔺国舅却没有再出手了。
在灵州案眼看着即将很快落下帷幕,特使行驾即将抵达宾州的前一天,蔺国舅享受完新纳美人的侍奉之后,他私下离开临时下榻的别院,来到与范阳交界的责县县衙,和卢信义见了一面。
蔺国舅解下斗篷,端起茶盏刮了两下,啜饮了一口,说:“明天就到宾州了。”
他说:“你们怎么搞的?不行的话,我可不给你们补锅的喔。”
"这件事情就到这里吧。"
反正,蔺国舅是不会再出手了。
他自认为,能给卢信义的方便,特地这般隐匿妥帖行踪过来一趟,已经很仁至义尽了。“我须尽快赶回中都。”
皇帝近年宠妃、四皇子之母沐贵妃,娘家这几年有扶摇直上的趋势。
另一个更重要的,北军马上即将大集结了,据陛下的心意,很可能会将三、四两位皇子都遣出来刷军功。
这两个于蔺家而言,尤其后一个,才是真正的大事。
卢信义脸色很难看。
蔺国舅气定神闲喝茶,说撒手就撒手,一副高高在上的诘问姿态,让他心下极愤。
卢信义不说话,脸色很难看,蔺国舅“啧”一声:“不过是个黄毛小儿罢了,你怕什么?把他干掉就是了。"
秦显能拿出那些讯报,足以说明这些谢氏旧势力又重新拧做一股了。这个不管卢信义和蔺国舅都能猜得到,这必然得谢辞亲自出面才能做得到。
但蔺国舅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啊,他真不明白这些武将,既要得到所有利益,又要藏头不露尾,忌惮这个忌惮那个,这世上哪有什么好处都占完的?真一点都不干脆。
都闻谢色变了。
"把他杀了,秦显等人不就重新变成一盘散沙了。"
蔺国舅微微往卢信义身边倾身:“这样吧,这次北军集结,主帅还没定下,我保举你成为此次北军主帅,如何?"
你敢接不敢接?
卢信义霍地侧头,蔺国舅冲他挑了挑眉。
卢信义脸色变幻不定,一旦他当了主帅,将会在众多嫌疑人中脱颖而出。但,只要当上主帅,很多事情却会变得容易起来。
蔺国舅道:“不过你要注意了,陛下很注重这次呼延德第一次率兵南侵,三皇子会来督战,此战!务必要嬴。"
三皇子刷军功,以取代如今幽禁东宫的皇太子,才是蔺家如今的头等大事。
这也是今日蔺国舅的真正目的,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推过去:“这是我爹的信。”卢信义看完信,脸色阴晴不定片刻,最后他道:“好。”他很快决定,他要当这个主帅。
蔺国舅抚掌:"这不就好了?”他笑道:“到时候,我再给你安排两个人,务必要保护好三皇子的安全。"
蔺国舅三言两语,安排好所有事情并顺道往他身边安插俩人,言罢,很快拍拍屁股就走了。但偏偏,卢信义还不能将他如何。
兵部尚书,首辅之子,蔺氏权倾朝野。而卢信义的种种难处,对方未必真不知,只是不在意罢了。
蔺国舅走后,卢信义脸色黑沉在书房坐了许久,直到州司马黄斌送罢蔺国舅,推门折返。
"大人,我们现在该如何?"
黄斌手上还拿着灵宿云定四州发回的最新讯报,呈上。
前几天,在得知秦显拿出上线消息的一瞬间,他们几乎立即就判断了,谢辞在,并且,他亲自出面了。
卢信义当时冷冷道:“他必会设法从军。”不从军,就永远碰触不了他。
谢家旧势力迅速拧成一股之后,而他这次灵州宾州损兵折将,此消彼长,双方立时就能呈互相对峙之势,谁也不比谁更强太多。
这真是卢信义最最忌惮的局面。
他千方百计将谢家军打散,谁料不过一年,这个谢辞竟就横空出世,将其重新集结卷土重来。黄斌坐立不安:“大人,要是……咱们怎么办?”
“上善治未病。”
夜色已深,油灯挑起两条灯芯,半昏不明的泛黄灯光照在卢信义脸上,那张甚有威势的面庞有一半笼罩在阴影中,目光阴冷沉沉的。
"担心什么?就算查到是我又如何?我现在又没交易,他能耐我何?"一个通缉逃犯罢了,哼。
卢信义冷冷一笑,自来无毒不丈夫,一不做二不休。当然,当这个主帅,不过是防范于未然的。上医,当治未病。
谢辞身份特殊,他想进入军中,必然是在秦显苏桢陈晏寇文韶的手下下面安排,其他的,不可能放心,
可谢辞是一个通缉逃犯啊。
圈定了这么小的一个范围,卢信义冷冷道:“当然是在北军集结前,将他解决掉!”他有预感,这个冥顽不死的谢辞,一旦成长很可能会真的成为他的心腹大患。
“传信我们在灵州宿州云州定州军中的所有眼线,尤其秦显等人亲部和近卫军中的,立即动起来,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找出伪装进军的谢辞!"
"成功将其识破并抓获者,转暗为明,连擢五级,赏金五千!"
“谢辞得死!还有藏匿在他身后的谢家人,对了,加一句,识破其身份之后先留意他有无传信。"
"马上去!"
“……是。
谢家最小的,是个女娃,今年才刚满四岁,卢信义说这话时太阴鸷,司马黄斌忽忆起昔年曾有缘见过一面的这个襁褓中的女婴,心生几分不忍,又想起谢帅,不过他很快就
将情绪压下了,立即应了一声是,
但卢信义异常敏锐,他眼睛动了一下,“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狠毒?”
幽幽灯火下,卢信义慢慢抬起眼睑,黄斌心下大骇,慌忙跪倒在地:"大人,标下没有!标下追溯大人二十年,一向忠心耿耿绝无二话。"
卢信义定睛注视他几息,最终颔首:“我信你,好了,起来吧,去传信。”
黄斌立即应了一声,起身匆匆往外而出。
但走在夜色幽深灯影幢幢的廊下,他心跳却很快,黄斌觉得要不好了。
书房内。
卢信义静静站了片刻,把心腹陈汾叫进来:“去,解决他。”
一刻钟之后,陈汾提着一个木匣回来了,里面是黄斌的人头,他手里还拿着黄斌刚刚写好要穿出去的情报函。
“他手上的事,你暂时接过来。”
卢信义正伏案,精心描绘一副工笔简画,虽其他背景没有,但一张瑰丽精致眉目如飞的少年面庞栩栩如生,他收了最后一笔,低头端详片刻,"这幅画,让府里画匠立即加紧临摹,天亮前必须完成。"
卢信义瞥一眼木匣,冷哼一声,黄斌是原范阳军官,后效忠于他,素来忠心耿耿,否则也做不到这位置上。
现在,他冷笑,果然不是自己一直培养的心腹,就容易吃里扒外。
卢信义深知人性,他自己也正是这样暗算谢信衷的,对手底下这些人且重且防,陈汾已经把黄斌回去后经手的所有东西都清一遍并拿过来了。
卢信义脸色沉沉,直接把传信函扔进火盆烧了,“你重新写一份。”
他本来想让陈汾亲自去一趟的,但转念一想黄斌已经不在了,自己严密关注秦显等人,而他也必然是对方严密关注的对象之一,一个还好,要是陈汾也很久不出现,这就很容易露馅了。
卢信义最后吩咐:“传信赵成蚊,让他务必滴水不漏,把谢辞给我找出来!”赵成蚊,是秦显等谢家军旧将身边的情报和细作的负责人。
"是!"
卢信义把画像递给陈汾,目光森然。
他倒要看看,谢辞能不能顺利军中藏匿下去!
这般显著的样貌,发现他之时,就是他
的死期!!
冯坤在宾州雷厉风行,灵州案很快结案,走私线迅速暂告一段落。
这事完了之后,特使銮驾离开宾州,蔺国舅也紧接着返回中都,一行证人完成任务各归各位。
李弈离开得更早一些,因为他是备战督军,抵达宾州后他完成了宾州的督备事宜之后,就向冯坤告辞离开了。
打马离开之际,他回头望了一眼旌旗招展的威势赫赫的特使行辕,又望了一眼西边的灵州方向。李弈甩甩马鞭,身边的虞嫚贞一身靛青男装骑服,“可惜了,三月份之前,督备就完成了。”督军备战,凌驾于整个北军诸将之上的身份,那枚督字金印就要上还兵部。当初他们可是费了很多的心思才拿下这个差事的。不过李弈却笑了笑:"临时的,不必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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