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瑛和谢辞也没有去很久,没一会儿,两人就转了回来了。
只不过,谢辞一改原来步履迅捷元气满满的状态,一副强颜欢笑心事重重的样子,见顾莞望他,他勉强挤出一抹笑。
"怎么啦你?"
顾莞被他逗笑了,带着秦文萱两下跳落了地,她手里还捏着刚拔下来的一棵嫩绿嫩绿的小瓦松,秦文萱左看右看她有点怕人多目标大,说她回去了,于是顾莞和她挥手告别,然后凑到谢辞脸侧,侧头瞅了瞅他。
她一身黑色近卫甲青,没戴头盔,长发扎成一个丸子髻束在头顶,脸不管涂成什么样子,那双晶亮有神的大眼睛和奕奕神采的脸庞却仍在,总让人离得远远就一眼看到她。
谢辞有时候都很佩服和羡慕她,她就像从来不会被任何困难难住和打倒。他小小声:"没有,就是二嫂和我说了些事情,我在想。"
他老老实实告诉她了。
从那次冲动欲告白开始,谢辞其实一直都想再续,但今夜忽然想起和离书,却犹如兜头冷水,一下子把他浇清醒了。
谢辞很聪明,他一下就秒懂了二嫂为什么和他说这些话了。
……因为,顾莞并没有喜欢上他。
这真是一个让人沮丧又失落的事实。
他害怕,一旦捅穿了这层窗户纸,让顾莞察觉他的心意,那两人还能和现在一样吗?
还有就是,这种事二嫂肯定不会哄自己,他觉得自己满心满眼都是顾莞,说笑起落他的心好像要飞出来一样,可二嫂说光热烈都还不够。
谢辞心里很不服气,他感觉他就是爱顾莞,可是潜意识又相信二嫂,就很矛盾,但这是他第一次
喜欢上一个人,他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心里乱哄哄的,一时之间,心绪无措,那自己的情感究竟归属到哪类?如果不够,那怎么才能变成另一种呢?
二嫂让他自己想,用心想就可以了,可他都不知从何想起,心里像搅成一团乱麻似的。但他侧头望身畔的顾莞,她笑盈盈带着一点揶揄看着他,心却一下静了下来。——他明白了二嫂的心意。
确实,顾莞很重要很重要,他无论怎么多慎重一点都是不为过的。
谢辞从来没想过,将来两人之间,甚至一家人之间会闹僵,那绝对
不是谢辞愿意看见的。此生都不会。
被她这般瞅着,忽生出点点委屈来,但他不敢多说,怕多说多错,顾莞可聪明得很,他小声说:“我暂时不能和你说,得等我想明白了才行。”
谢辞想,他需要一点时间,他得想清楚才行。
星光微微,地上有一点影子,两人的影子靠在一起,她的手搁在腰侧,这样看,他往左退后一点,两影子就好像手牵着手一样。
顾莞:哟,居然有小秘密了?
以前谢辞可是什么都和她说的,不过这么说也不对,青春期男孩子身体那点事情,他肯定不能和别人说的,难道二嫂和他说了这个?
顾莞被自己想法逗乐了,开玩笑的,不过她完全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互相尊重很重要嘛,哪怕多么亲密无间的家人亲人和朋友之间。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上下打量了谢辞,他好像天生就是为穿战铠而生,颀长少年男子肩宽背直身姿挺拔,玄黑色的铁铠披在他的身上,没一点被重甲压住的感觉,反而自然而然撑开了气势,一种凛然肃杀的军威油然而生,见血后史盛。
他一个人站在这,就站出了那种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感觉。他长高了很多啊,都有一米八多点了,比她高大半个头了。
顾莞啧啧两声,笑道:"好了,咱们走吧,陈晏叔他们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谢辞闻言立即定了定神,是的,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谢辞的人生从来不仅仅只有私人情感,他现在已经身处北军之中与杀父兄灭家门近在咫尺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如果他败,其他说什么都白搭。
谢辞心神一醒,顷刻就将这些纷乱思绪暂且压下,顾莞一拉他,谢辞立即快步跟上去。
两人左右打量,秦瑛已经去过将营一趟,回头冲他们点了点头,三人迅速一前二后,快步往将营而去。
陈晏的儿子甥侄们一群大小伙子天天来去穿插眼花缭乱,把谢辞衬得一点都不觉眼。他们三个到的时候,陈晏苏桢荀逍等人已经在了,等秦显寇文韶匆匆赶来了,人就齐了。
秦显寇文韶两人把灰扑扑的头盔摘下扔在桌上,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两人都是刚从城头下来了,陈晏忍不住呼了口气,“今年这场仗,恐怕不大好打
啊。”
北戎新王呼延德的情报一直有,他厉害大魏这边都知道,但亲眼目睹之后,心里却比之先前认知的还要更加沉甸甸。
秦显搓了搓脸,拉开椅子坐下来,"好了,今天咱们先说说卢信义和郑守芳吧。"
这屋子原来是竖放的长桌,陈晏秦显他们让谢辞坐首位,谢辞却没肯,最后他们索性把长桌打横放,大家都围坐在一起。
现在谢家军旧部,秦显陈晏苏桢寇文韶带进北军的兵马约十一万,占五十万大军的约五分一。多不压倒性多,也不可能会出现几十万大军同为一人亲信,哪怕当年谢信衷也不会这样做。
少也不少,和卢信义郑守芳等人旗鼓相当,除了这些当年谢信衷倒下的最大受益者之外,北军之中还有许多的中立的将领,大大小小加起来兵马大约也有八.九万。
云州的事情,秦显他们都很清楚,他们距离这个幕后黑手已经很近了。嫌疑人去掉一个身材对不上的霍参,就剩卢信义和郑守芳。
秦显沉默一下,问谢辞:“你认识卢信义吗?”说的是以前。谢辞说:“当然认识。”
他说都很慢,垂了一下眼睫,复又慢慢抬起来,不高不低的声音下,沉沉敛藏着很多东西。众人一时默然。
他们当然知道谢辞肯定认识卢信义,正如他们一样,曾经和卢信义也是非常非常熟稔,关系不亚于曾经秦显苏桢陈晏四人之间。
和谢辞与荀荣弼更亲不一样,因为后者是他的亲舅舅;而谢信衷本人,却是和卢信义关系更亲密一些,比之荀荣弼都还要更加亲近。
因为两人不但是结义兄弟,卢信义的父亲上将军卢照靖卢帅,史是谢信衷的授业恩师兼义父。
有没有发现,卢信义和谢信衷名字中间都是一个信字?这并不是巧合。
谢信衷的名字就是卢照靖取的。
卢照靖说,人无信而不立,忠为髓,义为骨,家国为臣将之魂也。
最后他给先出生的谢信衷取名忠,因谢家先祖有讳忠,衷通忠,故避讳为衷。
谢信衷是遗腹子,昔年忠勇侯府嫡长房的血脉曾差点一度断绝,好在还有一个遗腹子。
卢照靖受谢信衷父亲临终嘱托,刚出生,就将襁褓中的谢信衷收为义子,甚至谢辞的二叔三叔(嫡二房的),就
是谢信衷的两个亲堂弟,他也一并教导了。
从小教养,学文习武,手把手教导带着征战沙场,最终得以重新振兴谢氏门楣。
卢信义比谢信衷小五岁,两人是发小,从孩提时期就带着他一起玩耍,之后又随卢照靖一起赴北疆从军征战沙场。
不是兄弟更胜兄弟。
唯一可惜的就是,好景不长,在谢信衷奉母命返京成亲的时候,适逢虞平之乱。虞平之乱是糜良之乱的起点,但没有后者那般厉害席卷大半国境,可惜卢帅却战死于此。卷宗记述卢靖照指挥失当,十五万大军前锋五万几乎死伤殆尽,他当场战死。
其时卢信义才年仅十九,仓皇失父,还被诘问追责。
当时噩耗传来,谢信衷千里赴虞平,找到了歇斯底里的卢信义,为此连长子的出生都没能在场。之后谢信衷带着卢信义返回北疆,两人一路在军中打拼,数十年直至今朝。反正,谢信衷和卢信义不管关系还是渊源,比之荀荣弼都要更亲近许多。所以谢辞怎么可能不认识卢信义呢?
甚至秦显的营房还堆着卢信义送来的很多东西,后者没吭声指名道姓,但显然是送给谢辞的。
卢信义和郑守芳不一样,卢信义生得一脸正气,和秦显他们关系从前其实很好的,之所以秦显和赵恒他们怀疑他,是因为谢信衷去世之后,卢信义实实在在成了几大受益者之一,哪怕他没有没有主动争取过。
大家沉默了一下,秦显说:“既然你都很清楚,我就不说了。”
先前在灵州书房的时候,他已经说过一次了。
现在重点他其实是想说一下这个郑守芳。
“郑守芳是安阳大长公主的儿子,是宗室于军中的领头人物。”
死对头啊。
宗室贵胄之中,很多人看不惯谢信衷手掌大兵权的,有一部分的偏激派就成了谢家军天然的敌人,下过不止一次手的,这个通敌走私案是他弄出来的,完全不稀奇。
要不是恰好大战在即,恐怕谢辞并秦显他们如今并不能这么安生,郑守芳估计已经上表朝廷了。
公主的儿子,宗室子,和别人就是不一样的。
"所以这一场大战,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
因为蔺国舅,卢信义嫌疑大
一点,但也绝对不能排除郑守芳,反正就不好说。
一场大战将所有人拉拢在一起,对方如果是卢信义,就很容易对他们下手。
但假如没了这场战事,才是真正的麻烦多多。
"不过不管怎么样,”秦显擔了一把头,“我们都不能让这里头的明争暗斗影响战事结局。"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就和今晚在城头上和谢辞说的一样。
"这是当然的!"
“老秦你这不是废话吗?”
大家七嘴八舌,这没什么好说的。接下来,终于说到了今天第二个重点了。
荀逊。
一直无声的荀逍这时抬起眼睛,他慢慢地,把他的灰色棉兜帽拉了起来,露出右半张扭曲恐怖的脸。
顾莞也等了好久了!
"荀逊他是北戎子,千真万确!"
顾莞立即举手了,“他和这个幕后之人是一伙的,但他很可能欺上瞒下。”
北戎子该是绝密吧?要不是以为谢辞死定了估计他也不能说。反正原轨迹里所有人都差不多死绝大半,荀逊还好好的,初出场时就是节掌近三分一北疆兵马超级大佬。
原书关于癸卯大败描述不多,因为这是前传,但大致还是有写的,大魏被北戎骑兵几番包围,从春日战到盛夏,北军都挣脱开了,最后竟陷入埋伏圈,十五万精锐兵马包括八万骑兵被尽歼。
大魏大败这一场,战局立即急转直下。
最后才惨成那样的。
不用怀疑,荀逊在这里头作用必然是巨大的。
顾莞等了好久才等到这个话题,她立即问:“咱们能掀开他北戎子的身份吗?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
"不能。"
秦显陈晏四人对视一眼,四个人差不多说同一句话:"决对不能的。"苏桢说:“战时动摇军心,按军规立斩无赦!”不但立斩,还是无赦。
果然和顾莞猜的一样,她不禁和谢辞对视一眼,谢辞冲她点点头。
再看荀逍,荀逍脸色没变,显然早就知道了,他下颚绷紧很紧,仅剩的右手紧紧捏成拳,没有烧伤的位置能看见凸起的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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