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以南的夜空硝烟滚滚,苍穹如墨一般漆黑,呼呼风过飞沙走石。
北戎军中。
北戎王呼延德在拿到茔池布防图之后,哈哈大笑: "终于,终于到手啊——"伺机不动了这么长时间,他终于等到了!万事俱备,这一次,他必将大破大魏北军,功败垂成之事再也不会发生!
呼延德如鹰隼般的锐利双眸目光凌然,他“唰”一声抽出月牙弯刀指向前方,泛红的刀刃在夜色中如血流动, "传令!全速进军——"
而此时此刻,谢辞正经历他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
秦显倒下之后,蛰伏等待已久的两股北戎伏兵和正在追击那一路掳掠的北戎大军突兀掉头,三股汇成一股,呼延德将半数兵力尽数压在这一个点,以东路大魏大军作为此一战撕开大魏防线的大口子。
秦显众目睽睽喷血倒下,军心大动,忽闻滚雷般的马蹄声,敌军四方八面以鲸噬之势汹汹包抄而至。
兵士慌了手脚,恐慌一刹迅速覆盖全军,就连秦关秦永兄弟及陈珞刹那都现出了骇然之色。
虽他们立即翻身上马,竭力去控住大军阵脚,只是连他们心中都惊骇不见底,更何况普通将领和士官兵卒?
这是致命的。
秦显可以说是四州军的灵魂中枢,普通兵卒的精神支柱,陈晏等人次之。正如两军大战当中的那一面主旗帅旗,只要它不倒下,就意味着己方还没败,但一旦被敌军成功斩旗,那对士气将会是灭顶般打击。
往往彻底溃败就在这一瞬间。
摧枯拉朽一般,无人可阻挡!
灵州军霎时就乱了,哪怕训练有素大家还维持着队形,但普通兵卒们面上骇乱难以遮掩。同样的还有云州军。
秦关秦永及陈珞兄弟他们的威望和秦显陈晏相比,差的还是很远的,危机突生的情况下,这种差别就更加明显起来了。
根本压不住普通将士的恐慌。
一张张慌张的脸,左右顾看,而远处的骚动更加明显,如狼似虎的北戎兵马蹄声越逼越近,全军覆没就在眼前!
这一刻,谢辞不管是感情还是正事处于前所未有的深渊。
夜色下,人声、马蹄声,连战马都感觉到了不安,在嘶叫踱动蹄子。千钧一
发,谢辞心念电转,他厉喝一声: “取水来!”他扯头盔,疾速以水浇面,仰首狠狠一抹,套上头盔,一招手,抄起他那杆锃亮的湛银长枪。
骚动的中军之中,在云州军混乱的最核心,秦关等喝令声叱声声嘶力竭,黑贼魅的夜色里,忽突兀听见一声战马的仰天嘶鸣,蹄声如鼓点落在闷热的黄土地上。
大家急忙抬头望去,只见一乘黑马人立而起,倏地冲至众军最前方!
马缰高大矫健的年轻黑甲大将,暗夜般的甲胄在若隐若现的微光中如渊锃亮,黑色战马膘健勇悍,他身披赤红氅衣,手提一柄银光湛亮的红缨枪,倏地侧头看过来,一双利眼瑰丽凌厉如电光雷霆,他厉喝: “慌什么?!”
气沉丹田,声震四野。
谢辞露出他的真容,那一往无前没人可与之企及的凌然气势,几乎是他出现的一瞬间——黑甲少将!
那个率领这四万三千名没有戴甲的归夷胡兵悍然杀入混战当中,粉碎北戎大军的大包围,悍然带领他们在必死境地反败为胜的黑甲少将!
几乎是一瞬间,灵州军就定下来了。
从上而下,军心陡然一定。
秦永秦关回头一看,一震: "少将军!"下意识一声大喊。谢辞沉声:"立即整军!准备迎敌!"
"是——"
齐齐一声大喊,迅速找到了主心骨,连卫钦等紧绷的心弦也陡然一定,齐声应是,迅速飞驰,很快就完成了整军。
谢辞飞马疾驰而过,奔往云州军,迅速解救了焦头烂额的陈珞兄弟。陈琅一回头,定定看了半晌, “哇”一声,为什么大家眼睛长得差不多,气势差这么老远?被陈珞大骂一拍脑门。
兄弟们心潮大动,追视黑甲红氅快马远去,才激动收回视线,急忙开始整军。
谢辞往归夷州胡军,贺元等人才刚刚闻听动静,乱了一瞬,一见谢辞出现,下一瞬就镇定下来了。
从上到下,火速整军,赶在北戎骑兵抵达之前,谢辞回到大军最前方, "有没有信心,血战到底,脱困而出反败为胜?!"
"有!!!"
短促的有力的嘶声回答,声震四野。
"好!
"
谢辞吐了口气,他厉喝: “后军转前军,目标前方丘陵坡地,全速前进!去——”
谢辞接过秦显的位置,亲自接手灵州云州军,迅速控停局面,秦关陈珞等人紧紧围绕在他身边,成为四州大军名副其实的领军首脑。
但这一仗,注定极其艰难。
敌军倍数于他们,且骑兵比他们要多很多,又因即将长途急追,他们放弃了很多抵御骑兵的辎重,让这一仗变得更加的凶险和艰难。
他们已经顾不上其他地方的战况了,密锣紧鼓的布置挖掘,火速寻哨调整位置和应对战策,使劲了一切可以利用的军械,油、火、镰、铁荆、蒺藜、陷坑,等等等等。
浑身浴血,前仆后继,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必须坚持住,活下来——
顾莞秦文萱他们翻山赶到的时候,战场已经厮杀得一片混乱,谢辞浑身鲜血淋漓杀气腾腾,银枪上的红缨早已反复被鲜血和火油浸透,分不清是别人的血,还是其他的人的血。
顾莞舔了舔唇,妈的,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矫情都是废话了!她二话不说,抽出长剑,跟着一起冲杀上去。
秦文萱这还是第一次正面战争,她深呼吸,双手紧紧握着剑柄,"啊"一声跟着冲了上去。所有人都在拼尽全力地杀,杀,杀——
后方陈琅苏维顾不上包裹伤口——北戎的骑兵太凶猛了,他们的步兵占比太多,两人接到的命令是,寻找后撤的道路。
两人带着哨兵拼命找,没有开也要开一条出来,最终两人疯狂攀山,最终在归夷胡将贺容的全力协助之下,找到了一条勉强可以涉水的山涧。
他们带着人一通狂砍填搭,终于开辟了通往山涧的一条四丈宽可供行军的通道。
滚滚硝烟之中,谢辞厉喝: “定州军开始,到宿州军,归夷军,云州军,灵州军!有序后撤。传令诸将,稳住阵脚,不得有误——”
他本人位于灵州军的最前方,殿后到最后一刻。陈琅苏维安排各州兵马一部分一部分的攀山后撤,尽可能地公平,有序后退断不影响前方战事和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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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辞这才开始且战且退,这个时候的厮杀最为激烈,擎藏血腥喷洒,后者闪电般往后一缩,才堪堪没有毙命当场,胸膛热血狂喷,他霍地抬头,看着那一抹赤红氅衣消失在夜色的林木之后。
“噗”一个火折子扔下去,最后的火油全部倒在新挖的鸿沟之内, “轰”一声,火光大作。厮杀了两天一夜,谢辞成功率五州联军从必死之境脱困而出。翻越后方的姑臧山余脉即是位于清水平原东北的伏牛川平原,这也是他们原来要追击的方向,英
国公程礼璋和相州总督梁芬和他们所率的静吴军及相州军就在这一片。
谢辞率军先后和程礼璋梁芬汇合了,后者也是浑身浴血兵马气喘吁吁,程礼璋更是被抬在担架上,火把的黄光闪烁之下,谢辞眉目凌厉,颜面血迹斑斑,英俊瑰丽的年轻面庞与昔年谢信衷谢骅谢幸父子惊人相似。
程礼璋梁芬只当自己老眼昏花没看出,且现在谁也顾不上这些了, "……茔池粮草大营被攻破,所有军资俱被焚毁,现在战况很不好啊!"
万万没想到,被北戎大军作为撕开大魏军防已经被包了饺子的四州联军,并归夷护军,最后竟然顶住了,最终脱困而出。
程礼璋梁芬已年愈五旬,两人似哭似笑,所有人都以为东路的四州联军已经全军覆灭,但他们却挺过来了。
可茔池粮草大营被焚了。
东路大军被截断之后,大魏和北戎立即爆发了全面大战。在东路大军被包围“全军覆没”的噩耗之下,战况一直胶着着好不起来,然就在昨日,茔池方向黑烟冲天,却是粮草大营被攻陷一把火焚尽了。
"怎么会这样?"
秦关不禁喃喃,需知道粮草大营设在另外一个地方,正是因为大军主营长期涉及战火,不安全,故另设一个连接大后方的易守难攻之地作为粮草大营的。
但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
大营存粮不多,仅够供需全军半月左右。
谢辞立即问道: “那正在北上的第二批粮草呢?!”他一语切中了关键。
所有人心中一紧,程礼璋挣扎着被近卫扶着坐起: “……我,我已经遣人去探了。”
因为粮草筹集和运输的原因,第一批运抵茔池的军粮其实不算过分多,算小头,大头在后面,
截止至大魏三路分兵之前,粮草大队已经过了陇山关正往茔池方向运去了。
五十多万人的粮草军备,一天消耗的量惊人,朝廷征调运输这大批的粮草前后足足耗费了半年时间,数量极之庞大,而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大魏大军接下来的所有战役皆托于这个基础上。
粮草军备就是命脉啊!
程礼璋梁芬是昨夜凌晨和后半夜突围而出,一得到这个消息,就火速遣讯兵回去了。
离得近了,顾莞他们才知晓程礼璋断了一臂,他年纪比梁芬还大,须发黑白掺杂,虚弱地躺在血迹斑斑的担架上,面如金纸,只怕命不久矣了。
他一身焦黑与血迹,触目惊心,强撑着勉强坐起,喃喃: "……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茔池什么地方?粮草大营,大军命脉,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北戎骑兵强行突破呢?要知道,北戎骑兵更擅长的冲锋掳掠,而非攻城啊。
就在他们说这话的时候,有讯兵回来了!是程礼璋的。
数十人去,只有七人折返,斑驳的血迹和焦黑的火油痕迹,身上还披着北戎人的军服做遮掩。
连人带马,翻滚在地,程礼璋当即挣扎坐直,领头小将冲到近前, "禀将军!大营在得到茔池急报之后,已立即遣军前去接应了,并令粮草大队停止前行,将粮草军备运往最近的银县!"
如今大战遍地开花,战况并不好,但主营得讯后还是立即分出了三万精兵其中包括一万骑兵前往接应粮草。
程礼璋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也许是他失血过多,夜色中,总觉得沉沉阴霾挥之不去,心短促悸跳着,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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