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凌胤云缓缓醒来,他环顾四周,并未发觉白子嵐身影,儼然人已离去。他瞧见季氏姐妹挽好发簪,捧起装水铜盆,双眸乌亮,凝视着他。凌胤云起身敛衣,稍作漱洗,交代几句,便走出帐外,来到伙房,拣了隻乳鸽,撒上椒盐,大啖起来。他看向负责伙食的王喜,称讚道:「你厨艺真不错,昨晚野味也很好吃。」
王喜见他夸奖,不知为何,仅是尷尬一笑,旋又愁容满面,看似心事重重,经凌胤云询问,竟得知一件惊人事实。原来,滕禹昨晚因醉酒,不幸摔马而亡。闻听此言,凌胤云诧异之馀,露出惋惜之色,垂首哀叹。王喜见他难过,吞吐道:「凌校尉,不知昨晚滕校尉是否有乱说话?」
凌胤云皱眉道:「为何这么问?」
王喜惴惴不安,环目四顾,压低声音,道:「我干了十几年伙房,识人无数,也算颇有心得,我明白凌校尉为人正直,不妨实话跟你说了。我听闻滕校尉根本不是摔马,而是被人活活打死,他死状悽惨,满身瘀青,头破血流。」
凌胤云先是震惊,旋又沉声道:「若无亲眼所见,人云亦云,只怕是谣言,不可乱传。」
王喜摇了摇头,坚定道:「就算我没瞧见,也绝不信他摔马。你仔细想想,这儿的马均受管制,滕校尉怎可能瞒天过海,轻易将马牵走。再者,他当时喝醉,又会谁肯将马交给他。」
凌胤云甚觉有理,问道:「既是如此,那他究竟为何被人打死?」
王喜一脸无奈,长吁一口气,道:「滕校尉做人耿直,豪迈不羈,可惜每次醉酒,常会满口胡说,妄言则乱。换作以往军营之中,那也就罢了,可这儿人多混杂,稍不谨慎,便开罪了王权贵族,哪还有活路可言。」
经王喜这么一提,凌胤云想起昨日滕禹抱怨太子一事,不禁心中发寒,打起冷颤。当时在场之人,除他之外,尚有耿行锋和苏河两人,耿行锋自是不会乱说,惟一可能,便是苏河告密。
凌胤云轻拍王喜的肩膀,安慰道:「人死不能復生,你也别想太多了。」他顿了顿,忽地道:「对了,苏校尉人呢?」
王喜耸了耸肩,苦笑道:「苏校尉不知走了什么好运,竟被姜太傅相中,将其纳为府中家将。他这下可好了,再也不必上场打仗,只须跟在姜太傅身旁,吃香喝辣,享尽权势。」
凌胤云顿时惊愕失色,不敢置信。要知道姜平乃太子太傅,自是太子党一员,昨日滕禹得罪之人,正是太子,稍作联想,他顿时发觉此事并不简单。
凌胤云暗自叹气,倘若战场杀敌,纵使被人杀了,不过技不如人,但在官场之中,随口一句话,便可教人轻易丧命,死于无形,令人骇然。闻听此事之后,凌胤云再咬几口乳鸽,忽觉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道别王喜,黯然离去。前往骑射场之时,他巧遇耿行锋,两人便顺道而行,不等他开口,耿行锋低声道:「你可知昨晚滕禹死了?」
凌胤云感概道:「方才我听王喜说了。」
耿行锋竖起眉毛,怒道:「哼,这苏河可真是无耻小人,方才我派三弟去打探,果不其然,昨晚他带滕禹回帐之
后,便去找了姜平,多半是告密。」
凌胤云见他气愤填膺,面露担忧之色,试探道:「大哥为何对此事关心,莫非是想替他出头吗?」
耿行锋摇了摇头,深知他为何忧心,不禁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做傻事。姜平是何等人物,若得罪了他,我还能有命吗?我请三弟探查此事,不过是想分清敌友,好让我们有个防范。」
凌胤云放下心来道:「大哥所言甚是。」
耿行锋拍了拍他的肩道:「好了,这些不愉快之事,暂且忘了吧!据说今日骑射,百家争鸣,精采绝伦。虽我们不想争权夺利,但过去瞧瞧,见见世面,总不为过。」
两人一边谈话,一边来到骑射场。这儿早已人山人海,接踵摩肩,那些在墙外的士兵,因私自下注,分外在乎结果,不断吆喝。
耿行锋带凌胤云走入会场,拣了个角落坐下来。恰巧,方胥也坐在他们身旁,朝他们一笑,挥手致意。凌胤云坐在两人中央,手倚木几,捉弄道:「我还以为方大人只对星象有兴致,想不到也喜好骑射。」
方胥哈哈一笑,拈鬚道:「为官之人,整日窝在书房,撰写卷宗,难得出来透气,见见诸方较劲,也别有一番风味。」
凌胤云笑了笑道:「方大人既懂天文星象,不知可否卜个卦,猜猜谁会赢,这样也好让凌某去押注。」
方胥故作沉思,摇头道:「此乃天机,不可洩漏。」两人对视一眼,仰天大笑,便在此时,场上也有了动静。滇成王坐在高台上,俯视下方,心情欢快。
滇成王席下一阶,便是太子白园,此人眼神温和,鼻樑高挺,身材修长,看似儒雅君子。倏忽间,他起身作揖道:「父王,今日乃扬威大好之日,儿臣斗胆,在此提出建议,好替父王助兴。」
滇成王转过看他,欣然道:「哦,园儿有何高见?」
白园笔挺直立,振振有词道:「正所谓用人用材,赏罚分明,方可服人。此次冬猎虽在享受狩猎之乐,实则能审视各方人马,端看平日训练成果。对于勤勉之人,我们自当给予赏赐,至于对那些散漫之人,则应给予惩罚。」
滇成王沉思半晌,皱眉道:「此计立意虽好,但过于突然,恐有失公允。」
白园目不斜视,若无其事道:「既参加冬猎盛宴,本来就应有备而来。若存侥倖之心,打算滥竽充数,这种人理应惩罚,方可令他人诚服。」
滇成王喜不自胜,微笑道:「王儿,你果然长大了,你这用人之道,听得寡人甚是欣慰。好吧,那便依你所述,此次骑射比试,寡人赏罚分明,绝不私待。」话音刚落,一旁潘兴也跳了出来,忙道:「末将听太子这席话,深感认同,可末将有一事如鲠在喉,还望王上准许末将说出。」
滇成王挥开衣襬道:「潘将军乃我国基柱,追随寡人多年,立下汗马功劳,寡人对潘将军也十分敬重,有话不妨直说。」
潘兴肃容道:「袁总兵用兵如神,末将望尘莫及,无奈其义子凌胤云,昨晚比试剑术,竟输给褚衣侯之女白婉,实为可笑。本来末将不信,但经多方证实,确有此事。堂堂一个校尉,却连个小女孩都胜不了,传了出去,岂不貽笑大方?」
凌胤云闻言为之一怔,立时手足冰冷,暗叫不好,他没想到白婉闹大此事,竟搞得人尽皆知。
滇成王垮下脸色,质问道:「当真有此事?」
潘兴故作为难道:「末将本也不信,可此事传开,士兵半信半疑,致使军心紊乱,士气大挫。」
滇成王双目瞪视,勃然大怒,訕然道:「荒唐,这样便折损士气,未免可笑。」
潘兴肃容道:「人言可畏,不得不防,若王上不降罪,难服人心。」
滇成王怏怏不悦,别过头去,暼向白园一眼,问道:「园儿,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白园慢条斯理,不疾不徐道:「儿臣以为潘将军所言不无道理,倘若堂堂一个校尉如此不济,传了开来,委实不妥。」
一旁姜平见机行事,驀地站起身来,作揖道:「稟告王上,此事为臣亦有所闻。但为臣并未亲眼所见,若是就此定夺,未免对凌校尉有失公允。不若这样,今日恰巧比试骑射,便由凌校尉亲自下场,展现实力,验证真偽。」
滇成王双目一闪,应允道:「姜太傅言之有理,那便依你所言。」坐在凌胤云身旁的方胥,面露难色,挪过身来,靠向凌胤云,低声道:「姜平和潘兴俱为太子党,潘兴此次对你发难,定受人指使。他们串通一气,看来是要陷你于不义,令你在眾人面前难堪。」
凌胤云不解道:「我不过是个校尉,何以大费周章对付我?」
方胥摇头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你为袁总兵义子,他们百般刁难,便是要利用你,重挫袁总兵之威。我听闻太子曾想拉拢袁总兵,却被一口回绝,以他性格,不难想像这是挟怨报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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