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荔固执地摇头,“我不要跟你走。”
肖无漠然道:“轮不到你说要不要。一队,把人带走。”
“我没说你,”银荔抬手一指,指向游离几步开外,像在旁观看戏的路停峥,“我说他。跟你走可以,我不跟他走。”
众人虎躯一震,这哪来的小姑娘,竟敢指着他们最高级别的执政官大言不惭。
路停峥笑着接受指责,翡翠似的眼睛跟着闪烁明暗:“我只是顺便陪同肖处长出任务,一切都听负责人的安排。”
装。继续装。就差把“不关我事”四个字刻脑门了。
银荔警惕地盯着他,疯狂打郎定河的讯号,一直显示无法接通。
真有意思,路停峥含笑看她。她生动地复刻了家里那只土狗刚抓进门的样子,警惕又谨慎,他进一步,她就退十步。
正好抓回去跟狗作伴。
打不通。为什么会打不通?银荔咬牙转而打温文尔的讯号,令她绝望的是也打不通。
路停峥双手松垮环胸,剑拔弩张中最为闲适。他略一扬眉毛,泪痣像被浪潮抖出的沙砾,那瓮中捉鳖的戏谑毫不掩饰,尽情看她乱撞也撞不开他的手心。
逗猫逗狗都不过是为了看这点宠物蒙头转向的趣味。
面对治安部治安一队齐刷刷亮刃的光剑,亚当与郎译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郎迩与郎伞接到内部讯号,惊叫一声,首领和参谋长竟然……和人族的参谋长一起被刺刀袭击!
退役首领临时接替首领之位,15位狼族S级以上骨干Alpha和Omega同时向他们发出讯号:暂勿与其他势力起正面冲突!
亚当进入备战状态的红眼睛往后略微一瞥,两个指挥系的孩子已经紧紧拉住他,打了一个重大危机手势。
亚当顿住。郎迩比得更详细了一点:首领,危!
路停峥瞄了眼时间,可见计划进展顺利,见状打圆场:“她原和军部也有瓜葛,不妨我做担保,不会让她遭遇看守所的不公正对待的。”
郎译被郎伞拉住,见手势也愣住。张择明在后,自觉身份微薄,说不上话,只能眼巴巴看双方拉锯,如今一看,形势明了,不敢多言。
亚当迅速浏览了堆积如雪花片似的讯号消息,冷酷地抬起眼睛,那是从战场上殊死搏斗过的眼神,一眼、一眼、一眼扫过面前的人,把每个人的特征都印入脑海,以待来日。
他掠过肖无这条走狗,最后定在路停峥脸上。
这个人,故意在飞船旅程中间挑起事,既不落地海上城,以免带走宾客影响温慕的婚礼,更重要的是为了把他们堵在太空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短时间求救无门,还能让普通的陌生观众,见证他们的狼狈。
如此恶劣。
更恶毒的是,不惜赔上一个路斗勇,也要把他们狼族的核心人物拖进禁锢里去。不,这不叫赔,这是稳赚不赔。
他早有预谋,并且心狠手辣,无所顾忌。
亚当最终选择退避。他可以护住她,但眼下形势不明,她说到底只是个Beta,纠葛与狼族相关的可能性不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他及所有狼族骨干的目前的态度,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倘若能联系上郎定河,但凡他有一句“不惜一切代价”的指令,他们也不会这样被动后退。
这是一场目标清晰的预谋。他料定他们要避让。
亚当定下心,毫不拖泥带水从银荔身前撤开,直勾勾盯着幕后主使,“你说的,不会让她遭受任何不公平的待遇。”
路停峥微笑以对,并不答话,他把他那句话的原意范围扩大了,显然是看穿了他的语言把戏。
银荔感受得出来,短短几分钟内,她被放弃了。
她暗恨自己为什么今天出门没看老黄历的玄学牌,倒霉催的就遇上的衰神,无奈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主动走过去。
她瞄了一眼飞船的窗外,正在飞跃陌生城区,漆黑得很,没有一点星亮,也不知道跳下去是什么后果。她幻想中自己已经勇敢逃下了飞船,躲开所有不怀好意的注目,毫无防护地跳进了不再有光的外太空。
她突然开始怕黑,这样浓烈的黑色隔着防空窗无声吞噬了她,带走了她的一跃而下的勇敢。从此她只能活在有光的地方,再不敢穿越黑暗。
路停峥优哉游哉地跟在后面,肖无和治安队一班人马是从治安部的飞艇上搭桥从舱门进来的,任务完成,自然走搭桥回去。而她很诚实地光贴着治安队和肖无走,绝不靠近他三米之内。
肖无临走前补充了一句:“如果日后治安部门查到今晚的事情有所泄露的,一并以控告叛国罪处理。”
众普通乘客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亚当的设备切入军用频道,“二十分钟后军用艇才到,我们立刻回中心城,”
他持军令进入船长舱,“中央军委狼族军部行动,要求将飞船航速调到最低限度配合我们,等待军用飞船搭桥。”
船长默然不语,配合地下调航速。今晚大人物一拨接一拨的,把他吓得人工智能驾驶了。
郎迩与郎伞交头接耳:“为什么是首领和参谋长同时……”
亚当早已打开军用屏蔽系统,他冷静说:“这个时间,郎定河通常在军委大楼里处理工作。”
他对“首领”的称呼已经回到直呼其名,更像私人交谈。
郎迩悚然:“在军委大楼里遇袭……也就是,狼族内部,出了……”
级别非常高的,叛徒。这等于是在最安全的家中遇害!
郎伞低声说:“我更不理解的是,为什么三个人同时被刺刀袭击。通常刺刀的目标是:作用于Beta身上,令有配偶的Alpha或Omega发情,只有两个人涉案,不会进入第三人。因为一旦涉嫌第三方AO,Beta对其的吸引力就会减小。”
同时让AO发情,再拉入Beta,效果并不如单纯A或O与Beta的独处,性腺依然是发情标记的第一选择。
亚当严肃说:“所以我认为不是AO同时发情。我猜计划预案应该是:让郎定河发情对Beta发情,计划执行失败,第二步才让郎娟发情,牵制郎定河。以郎定河和郎娟的力量对比,郎娟的发情不会有结果,随后再强行引入Beta,让郎娟的发情更改目标。”
郎译接着思路:“所以,是郎娟在郎定河和路斗勇之间做标记选择。”
郎迩沉痛道:“首领没办法既保证自己不陷入发情,又保护参谋长不对Beta发情,所以他选择放弃自己,阻止参谋长对路斗勇的伪标记。”
“对于路停峥来说,无论是他们AO标记,还是郎娟伪标记路斗勇,都达成了截断的目的。但对郎定河来说,一旦郎娟选择强迫Beta,必然要经历嗅器分离的痛苦和失败后委身于路斗勇的风险。所以……”亚当停顿了一下,这才是他真正选择退步的原因,“他们,可能已经互相标记了。”
以郎定河的品性,很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参谋长伪标记Beta而坐视不理。对于已经发情并且互相标记的AO来说,追求的Beta再没有意义。而对于狼族内部的事务,一个Beta卷入的风云也无关紧要。
“……”
一片沉默中,郎译插嘴:“互相标记还算一个双赢的局面。万一没有互相标记,发情后选择伪标记路斗勇,损失更大。”
“何况,还出了高级叛徒。”亚当更进一步猜测:“我个人很怀疑,郎定河很清楚叛徒的后手是什么,所以才决定放弃自我保护。无论是针对他,还是针对郎娟,都已经着手了。”
张择明瘫坐在座位上,远远看他们军部的人表情沉重,嘴型模糊,不知道在讨论什么。船舱内很安静,乘客们陷入伪造的平静中,他望着治安部离开的方向愣神。
他只是治安局巡逻队一队的小队长。联邦帝国人口中,有多达50万的黑户,其中中心城区多达5万。这些黑户许多来源于联邦以外的星系,有些迷失于星海航行,但大部分是多年前边缘城战役中流离失所的人。他往日做得最多的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影响城市市容考核、安全系数评定的黑户们,偶尔被人工智能扣点绩效,但还算稳定,至少有吃有住。
中心城的垃圾由人工智能统一处理,银荔不过是数以千计的“垃圾盗猎户”中毫不起眼的一个。但见昔日食不果腹的小孩变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不妨他有一种过去十年执勤没有白费心血的光荣。
只是这个小孩终究还是卷进了他能力所不及的范围内。他恐惧于治安部政治处处长投来的冷然一瞥,不知道自己的饭碗还能否保持住。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海上城,波涛汹涌的海边。
夜深人静,岸上的路灯星星点点。温文尔孤零零地走在沙滩上,眺望一潮一潮的浪涌,席卷过来打湿沙边,又倒退而去,去了却又来,好像永不疲倦。漆黑的海水在浪扑上来的尾巴,泛起幽幽的蓝光。
现下是蓝眼泪喷发的季节,幽美的蓝色点亮了大海的黑。
海上城是围着大海而建造的城市,以海洋之美丽与绚烂的蓝眼泪景点闻名联邦,而旅游业的发达使大海的潮线日益消退。帝国温氏亦无法阻止大海的萎靡,只能圈定出独属于家族享有的一片纯净视野。
他小时候常常远望大海深处,等待传说中的阿芙洛狄忒从升腾泡沫的贝壳中走出来,直到发现传说是不会实现的过去,才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幻想。等到再大一点,他便觉得,人世间太多龃龉肮脏,也不值得干净的爱欲美神来走一趟。
海上城蓝眼泪盛放的时刻,也像爱欲美神愿意降临的时间。
“少爷,还请今晚好好休息。”
光脑弹出视频通讯,他的管家还在庄园内操心婚礼布场。
温文尔把投屏放到身后,以免挡住他欣赏蓝眼泪,“温伯伯,海上城产过最大的珍珠有多大?”
管家从人工智能的数据反馈中知道了他不知道受什么影响,近来睡眠不佳的问题,但他不愿多说。这孩子洁癖惯了,还不喜人在身旁伺候,这样的性子要结婚,也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矛盾。
管家想了想,“据传在两百年前产过一颗拳头大的黑珍珠,但我们也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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