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儿艰难地忍着痛,唇色已经苍白,不动声色对卫无忧垂首,而后握紧那只仅存的右手,缓缓伸出大拇指。
这是小公子曾教过的手势,应当……能避开匈奴人注意,明白他的意思吧?
卫无忧的确察觉到了,心中了然。是刺儿用一只左臂,换来了卫伉成功越出单于包围圈,换来了云中城的一线生机。
"单于既然已经替吾料理了这些小事,是否也该进入正题?"卫无忧将视线重新落在伊稚斜身上, "一个郭解,换得整个并州与你同谋,这桩合作单于不亏。"
伊稚斜盯着卫无忧,忽而笑道:“人暂且不能给你,那些带了疫病的老鼠我却可以先送与云中处置。"
卫无忧眸中一冷:"单于这是何意?"
“你们汉人最是狡猾,说是与匈奴谋,不过是被本王断了后路罢了,怎知不会背后捅刀子?”
卫无忧知道,伊稚斜不愿交出郭解,是因为他
还用得着此人。他身边左右贤王不在,便如断了左膀右臂,需要出谋划策者。
但今日一叙,已经叫伊稚斜对郭解心生怀疑了。
如此一来,便是暂且留着他也无妨。今日掩护卫伉求援的目的已经达到,还能顺道将鼠疫这个后患解决了,卫无忧已经十分满足。
唯一叫他感到难过的,便是刺儿痛失一臂的事情。
与伊稚斜约定好五日之后大雪一停,便大开城门迎匈奴入云中,下太原,直取大汉腹地后,卫无忧便打算带着众人折返。
他不动声色招招手,卫不疑和李陵会意,连忙上前要从匈奴人手下拽走刺儿。
伊稚斜开口: “诶,这些人违背了云中王的意志,本王已经命人将其余人斩杀,唯独留下这一人,却不是为了叫你带走的。"
卫无忧:"单于何意?""你看,此人断了一臂,已经算是半个废人。"
伊稚斜仰面,冲长空中吹了一声响哨,便有飞鹰盘旋振翅而来,并不停留在伊稚斜的肩头,而是落在刺儿的伤臂边,伸嘴便啄了一口。
一刹那,林中响彻小僮难以忍耐的痛苦呼声。
李陵和卫不疑少年热血,已经冲上去给了看押刺儿的匈奴人一拳,那飞鹰被赶跑,却还是盘旋在刺儿身侧,虎视眈眈。
卫无忧也起了身,俯视仍坐在原处的伊稚斜:“单于的心未免太急了些,才刚开始合作,便想替本王管教下属,焉知手伸得过于长,命便不会长久的道理?"
伊稚斜表情玩味,死死盯着卫无忧,半晌,开口吩咐: "将这罪奴交还给云中王。左右已经中了毒箭,秋后蚂蚱罢了。"
卫无忧听到这话,身形一滞,连神情都有些恍惚。
他怕再待下去只会越发漏了怯,扭头带人利落离去: “如此,吾便多谢单于好意,期待五日后,于云中再会。”
马蹄疾去,飞雪如落花,压弯的树梢上砸下一坨雪团,很快,这茫茫雪原又重归于宁静之中。
伊稚斜看着那队人马远去,见郭解赶来欲言又止,也只是拂了拂袖。汉人不可信,云中王如是,郭解亦如是。真当他除了鼠疫,再没有旁的准备吗?
卫无忧快马回云中,脑中一团乱麻,只记得刺儿危在
旦夕,他得救他才是。这可是陪在他身侧一道长大的小僮。
卫无忧此时才惊觉,自他来到大汉,与他朝夕共处最久的人不是阿父阿母们,竟然是刺儿。
萝卜丁的眼泪迎着风雪止不住落下来,很快就淌在了刺儿脸上。那泪水滚烫,在寒风中便显得异常温暖。
刺儿涣散的神情终于有了几分清明。
他睁开眼,对上卫无忧泪眼朦胧的样子,只想抬起手去替小公子擦去眼泪,最不济也递个干净的帕子才是。
小僮费力半晌,直到牵得伤口发通疼,才想起自己的左臂已然没有了。
刺儿仰面躺倒在雪中,看着漫天洁白纷飞的蝶翩然起舞,连他的思绪也一道被扯向无限久远。
良久,他哑着嗓子开口: "小公子。"
卫无忧匍匐在侧,慌忙压低身形: “我在,我在呢,刺儿。”
"公子周岁的时候,仆便被将军捡回去,有幸做了您的随侍。"刺儿笑着,似乎那些回忆都是他最宝贵的东西, "公子怕是不记得那么小时候的事了,但仆却记着桩桩件件,从您周岁,到将满九岁……"
卫无忧咬紧了唇,都没意识到唇齿间已经全是血色。
他握紧了刺儿剩下那只手,冰的像夏日的冷窖,似乎怎么捂都捂不热。卫无忧的眼泪忍不住又烫在了刺儿的手背上,引来小僮一声轻微叹息。
他惋惜又留恋的看了一眼无忧: "今冬之后,再入春……便是……公子九岁生辰,仆怕是不能长伴左右,只好提前道一声——"
"生辰快乐。""愿公子此生无忧,所愿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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