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从未如此被动过,仿若坠入无窗兰堂,被一缕缕碧烟缚绕,锁住了香风,凝聚成峡雨,淅淅沥沥淋在身上。
玉石革带自床边滑落,堆露在脚踏,成了这场含娇盛宴中最不值钱的玩意儿。
芙蓉娇娇缬眼沉溺,偶尔娇细吟哼,刺得裴衍都快要从喉咙溢出声声珠玑。
听过的风月事不少,还从未听说过哪个男子被置换了角儿,仰在榻上啼晓的。
裴衍闭眼调息,摒弃杂念,只当是在安抚小兽,殊不知自己的玉面已经染了霞色,比那敷粉男伶还要跌美,但眉眼间的蕴雅也非寻常人能够比拟,纵使被压制在下方,也没失了阵地,眸光依旧清润无浊。
忍着嗓间几近欲出的破碎之音,他大手一攥,攥皱了锦薄,手背绷起条条青筋。
眉头从轻蹙到舒展,费了很长的工夫,也让那娇娇尝到了"苦头",松开嘴爬下拔步床,跑到水盂前,扶着墙壁扣起嗓子眼。
一股难言的涩然源源袭来,裴衍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种难堪,慢慢坐起身舒缓起体表的焦热,当看到还未息鼓之地,单手理好衣裳,走到桌边倒水,递给了扶墙的女子。
秦妧接过杯子,漱起口来,眼角眉梢酝着冶艳,潸潸动人。
裴衍抚了抚衣裾的尴尬,又递给女子一杯水,继续让她漱口。
清水送来沁凉,也渐渐唤醒了理智,秦妧放下空杯蹲在地上,闷头环抱住自己。
知她被万干心事缠了智,无法纾解,才会做出疯狂的举动,裴衍单膝蹲下来,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担心碰到脑勺的伤口,又将手掌向上移去,覆在了女子的发顶,“想说说吗?”
秦妧视线无意中扫过他的那里,双颊火燎,下意识舔唇时,又尝到了奇怪的味道,赶忙以手背蹭掉多余的水渍,小声道:“吓到兄长了,抱歉。”
没什么事能吓到已历练到宠辱不惊的裴相,可秦妧还是想要道歉,为刚刚的失常。
裴衍扣住她的手臂将人拉起来,一同坐在床边,先是安静地陪了一会儿,也借此降下衣裾下的余温,随后道:“不想说也没关系,不必在我这儿存有压力。”
他不稀罕她的拘谨和乖顺,他要的是能够在他怀中肆意撒娇的娇娇。
秦妧是有顾虑的,虽依赖裴衍,却不知能不能将累积的仇意
原原本本地倾诉出来,以获得裴衍的理解和帮助。
不管怎么说,她是借着肖逢毅摆脱的困境,得了门好亲事,如今想要报复,势必会被不少人说成是忘恩负义之辈。也不知裴衍能否接受心底不够纯粹的她。
说白了,她对裴衍还没有垒砌出完全的信任。
而裴衍在她的沉默中意识到了这一点,心虽不舒坦,但也没过分纠结。
自己用不光彩的手段将她夺来,又如何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信赖?
日子还长,裴衍想,就让她对他的信任建立在水滴石穿中吧。
不过,并不耽误替她暗中解决麻烦,或暗暗助她得到报复的快意。
将脆弱的人儿拥进怀中,裴衍轻轻拍了起来。
秦妧在他臂弯闭上眼,只说与生父产生些口角,连被生父失手所伤的事都略过了。
裴衍“嗯”了声,没有追问伤口是怎么来的,等安抚秦妧睡下后,他走出正房,负手廊下,让承牧传来秦妧的一名隐卫。
“敬成王在城西有座宅子,明早带大奶奶过去瞧瞧,但最好不要惊动宅中的女子。”
隐卫会意,点头称“是”。
不少贵胃在看够了循规蹈矩的妻子、妾室后,是会想要寻求刺激的,多会在府外私养燕燕燕莺莺。很多时候,正室为了地位,也是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丈夫的放纵。可敬成王妃不同,因当初是低嫁,骨子里存了股傲气儿,平日连妾室都容不得,遑论是外室。
裴衍转动着食指的银戒,心潭蕴着寅夜朔风,搅起层层湍满涛。
★大
次日晓光倾洒,“撬”开了本该开在次月的芙。也不知芙是不是为了应景,想要与百花争艳。
秦妧醒来时,裴衍已经去上朝了。她起身洗漱,缓了一会儿情绪,先去杨氏那里请了安,没提昨夜的不愉快,稍后又带着阿湛去往花苑欣赏满池的芙藻。
今夜有百花宴,听说宫里的画师会应贵宾们的要求,作画相赠。
秦妧想为阿湛带回一幅画,于是问起他喜欢哪种花草。
阿湛想了想,指着花丛中几簇不太起眼却散发幽香的花株道:"我梦到过这种花,就它吧。"
秦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被簇簇锦带花
吸引。
早膳过后,一名隐卫走进堂屋,与秦妧附耳几句。
原本在给长发涂抹桂花油的秦妧顿住手指,“消息可靠?”
“千真万确。”
秦妧思量片刻,戴上幕篱,与隐卫一同离开府邸。
看着随意进出侯府的秦妧,杨歆芷心里越发不痛快,世子表兄给予秦妧的特许太多了,多到令她起疑————是否在很久以前,世子表兄就看上了那个低微的女子……
城西一处小宅前,秦妧二人守了近两个时辰,才见宅中走出一名盛装女子,手挽竹篮,扭着腰走出巷子。
不过,女子虽穿戴珠翠罗绮,身上却无半点大红的装饰,很像一只漂亮的笼中鸟,无名无分,徒剩富贵。
可让秦妧惊诧的不是肖逢毅养了外室,而是那女子与生母长得极像,尤其是鼻尖上都有一颗棕色小痣。
秦妧上前两步,忽又停下,意识到了相似不代表一模一样。
生母已经含恨离世,那女子又在肖逢毅心中占据何种位置?
新欢、解语花还是替身?
若是后者,肖逢毅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秦妧扶着身边的女隐卫缓释着剧烈的心跳,似乎明白了肖逢毅当初为何没有将投奔而来的她除掉,以保住光风乘月的名声,还花了心思为她寻到可靠的婆家。或许,肖逢毅是真的爱过她的母亲,却在利欲下,选择了背叛,奔向荣华。
而母亲性子刚烈,宁愿和离孤独漂泊,也不委曲求全做前夫养在外面的笼中鸟。
也就是说,肖逢毅对她的母亲生出了爱而不得的怪异心理。
当然,这只是秦妧的猜测,毕竟那女子貌美又年轻,任谁见了都可能生出几分觊觎的心思。
没有再做停留,秦妧带着隐卫离开,心中对搅乱敬成王府的安宁多了两成胜算。
快到侯府角门时,秦妧问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线索?”
谨记裴行的叮嘱,隐卫寻了个借口:"您不是让属下暗中调查敬成王妃将在百花宴上的穿戴么,这些时日,属下一直徘徊在敬成王府附近,偶然发现了这桩秘密。”
这个理由很是合理,秦妧没有多心,道了声"谢"后,提裙迈进门槛,突然瞧见廊道的美人靠上
趴着一只小乌龟。
池塘里爬上来的?
她走过去,附身观察着扬脖的小龟,刚要将它抛送回池塘,却听见一道叫喊。
“喂喂喂,快住手!”
一道玉色身影自长廊一头跑来,腰间的叶形禁步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叮叮铃如同裴衍书房的玉铃铛。
可为时已晚,秦妧已经做出了抛掷的动作,小乌龟在半空呈现出弧线,斜着坠入了廊外漂着浮萍的池塘中。
下一息,那道玉色身影倾身而起,腾空徒手抓住了小乌龟。
没等秦妧赞一声“好身手”,就见那人噗通落入池塘,溅起巨大水花。
随后赶来的老管家拍了拍褪,面露担忧,“不好,唐先生落水了!快来人啊!”
周边的扈从纷纷赶来,场面一度变得混乱。
看着被三、四个壮汉拉上来的年轻男子,秦妧嘴角微抽,快速步下石阶,来到池边,想问他有没有事,脱口而出的却是:“小乌龟呢?”
特来侯府转送安定侯亲笔信的唐九榆湿哒哒地站起身,看向戴着暮篱的女子,将怒不怒。
算了。
他甩了甩粘在胳膊上的宽袖,由老管家引着走去客院方向。
应是更衣去了。
目送男子走远,秦妧叫住一个扈从问起这位客人的来头,想着去赔个礼。
当得知他是公爹麾下的谋士、姓唐名九榆时,秦妧彻底愣住。
“唐先生是扬州人氏?”
“这小的就不知了。”
秦妧快步去往辛夷苑,同杨氏打听后,确定了那人的身份,就是当年母亲离开唐家时,家主夫人生下的麟儿。
说不上是何种心情,只觉得距离让肖逢毅身败名裂又近了一步。
秦妧没有同杨氏提起生母与唐家的关系,等回到素馨苑,让厨役煲了暖汤后,亲自送去了客院。
搅乱敬成王府的安宁是她一个人的事,若是让公爹得知,后果不堪设想,很可能将她这个儿媳扫地出门,毕竟她在因私仇,间接破坏了两家家主的利益捆绑。
唐九榆是公爹的幕僚,按理儿,与公爹利益相合,不会做有损公爹利益的事。
秦妧想,她不能一下亮出底牌,
直接道出自己的母亲是谁,还需徐徐图之,先取得唐九榆的信任,好让唐九榆甘愿请出自己的母亲,细说当年那段孽缘。
事情略显棘手,但机会近在眼前,唐九榆只在侯府逗留三日就要出发前往沧州,她不能坐以待毙。
带着茯苓来到客院时,正见唐九榆坐在六角凉亭内卜卦。
秦妧走过去,自报了身份,并诚恳致歉。
再怎么狼狈,唐九榆也不会同府中的世子夫人计较的。他收了暖汤,请秦妧坐在石桌对面,继续看着桌上的卦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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