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
爷,今日晨起,夫人腹痛,奴婢伺候着夫人去恭房,见裤上沾了些血,吓了奴婢一跳,以为是孩子没了,立即去请太医,范太医把脉一遍又一遍,确认夫人没有怀过孩子她只是月事推迟罢了”谢钦只觉脑子里滚过一阵闷雷,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又或者说是麻木了。
心里绷紧那根弦无声而断。
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闷闷的,最后成一团乱麻。
他从未在意过子嗣,甚至这辈子也可以不要孩子,但没有孩子,意味着他失去束缚沈瑶的筹码。
或许是见过太多风浪,或许是自小定力非常,又或者僵硬到不知作何反应,他嗓音听起来还是冷静的,
“她人呢如何了”
黎嬷嬷擦了擦眼泪,“夫人”沈瑶的反应,黎嬷嬷不知该怎么说。
谢钦大步往后院去。
从书房到故吟堂只有数十步的距离,只消穿过一条长廊,过了一个花园便到故吟堂的门口,这段平日里走过无数回的路,谢钦走得罕见有些艰难,甚至是沉重。
短短的几息间,谢钦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任他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也寻不到一个计策来说服她,说服她不在意,踏踏实实留在他身边。
烈焰透过云层从当头浇下,却驱不散他眼底覆着的那层薄薄的寒霜。
院子里格外静,伴随着午后蝉鸣躁动,暖风劈着面门而来,汗气涌上眉梢,刺痛了谢钦的眼,他抬袖拂了拂,踏上了廊庑。
屋子里传来细微的响动声,不一会听到碧云在说话,
“您就别绣了吧,这花样不大好看。”
透过窗纱望过去,沈瑶穿着一件娇艳的裙衫坐在罗汉床,她手里正拿着一个绣盘,饱满的唇角微微弯起,神色看不出任何异样,
“怎么不好看这不是你挑出来的吗”
碧云看着她手里那对虎头鞋,心头酸涩,别过眼去没吭声。昨日碧云一时兴起学着乡下给孩子提前做虎头鞋,不料做了一半,希望落了空。
沈瑶老神在在笑道,“咱们用不着,可以给三房,三房的庶侄媳不是怀了身子么”
谢钦负手望着她,她眉目白俏,脸上的笑容晃得耀眼,耀得像一场虚诞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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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奴婢来做吧,您身子不舒服,歇着去。”
沈瑶手里一空,抬起眼,正撞上谢钦的视线。
他高高大大立在窗外,一双眼沉得幽潭似的。
沈瑶露出意外,“侯爷,您怎么回来了”
谢钦尽量让神色显得如常,从堂屋入了东次间来。
碧云行个礼悄声退了出去,临走前还偷偷瞥了一眼沈瑶,沈瑶主动给谢钦斟了一杯茶,谢钦很想说让她歇着,不知为何,看着她轻盈的身亮丽的眸,忽然什么都说不出口。
沈瑶如昨日那般在罗汉床上坐下。
“侯爷不忙吗,回来得这样早”
谢钦这一路驰骋而归,口舌干涩,只是他握着那杯茶却忘了喝,淡声回道,
“不忙。”
沈瑶当然知道谢钦为什么回来,她笑吟吟的,“侯爷,给您赔个不是,我闹了个乌龙,我并没有怀孩子,倒是给您添麻烦了。”
“添麻烦”三字跟刀刃似的在谢钦心中滚过,刺得他无言以对。他语气格外平静,“不是多大的事,你身子最要紧。”
沈瑶今日穿了一件刺绣长裙,蓬松的裙摆上绣着上百多黄色的桂花,衬得她如同一只翩跹的蝴蝶。
她懒洋洋回道,“范太医医术很高明,平日来葵水腹痛得紧,他今日给我开了方子,我方才吃了一碗,这会儿竟是一点都不痛了,京城果然是神医荟萃。”
谢钦看着她,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肆肆”他嗓音暗哑不堪。
沈瑶眉睫一颤,又在一瞬间遮掩得无影无踪。
她指了指他手中的茶,“天气那般热,您不喝茶吗”
谢钦一团酸涩堵在嗓眼,他看了一眼茶盏,浓烈的大红袍晕开,看不出水本来的颜色,他一口饮尽茶水,将茶盏搁在一旁高几。
目光落在她面前的锦杌,那是碧云方才坐过的位置,也是他昨夜坐过的地儿,犹豫了一下,又或者是带着试探的目的,他起身坐了过去。
沈瑶岿然不动。
还是那副盈盈的笑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叫人分辨不出半点端倪。
谢钦双手撑在她左右,有了锦杌与罗汉床高度的落差,一人现在几乎是平视的,隔得如同昨晚那般近,呼吸
交缠。
谢钦抬眸直视她,“我并不在意孩子。”
“我知道。”沈瑶回的很爽快,随后带着几分歉意,“母亲怕是听到了风声,得麻烦你去解释”
谢钦截住她的话,“这些事你都不必担心。”
“嗯,好。”沈瑶脸上明明朗朗的。
她没有哭,没有闹,什么额外的话都没说,反而处处体贴,事事如常,倒是叫谢钦无处着手。
从来没有一个人让他如此无力。
他拳头都捏起了,然而对面是一团软绵绵的花。
沈瑶时而看了一眼他的衣领,时而垂眸捏一捏衣摆上的桂花,谢钦一双眼却直直落在她身上,她眉眼每一处生动都清晰映在他瞳仁。
沉默总是令人尴尬,
“那您下午还去衙门吗”沈瑶扬着下唇明媚地问他,
谢钦这一刻心跳漏了半拍,自然而然开口,
“我下衙了。”
“哦”沈瑶尾音拖得长长的,她云淡风轻地撩了撩耳际的发,杏眼蓄起一眶招摇的笑,
“想起来要亲自给你下厨做手撕鸡,我先去吩咐厨房捉鸡。”
她提起鲜艳的衣摆,从他指间溜了过去。
谢钦深深闭上眼。
昨日发生在这里的事,历历在目。
她承诺等他下衙,便将契书给他。
现在他回来了。
她只字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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