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展像个被打败的雏鸟,满脸窘迫。
因为那一次,沈展再没给过她好脸色。
她明明已经跟沈展解释谢家失约的原因,沈展丝毫不为所动,对着她成亲格外抵触,沈瑶也是心力交瘁。
姐弟俩现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沈瑶等他吃完,将包袱塞给他,收拾食盒打算离开,随行的丫鬟杏儿连忙折进来帮忙。
沈展掏开包袱,在里头寻到一个布囊,打开里面有五两的银票,他拧出来面庞恶狠狠地质问沈瑶,
“哪来的银子?”
沈瑶有些心虚,故作淡定道,“我攒下来的。”
谢家月例丰厚,还没嫁进来前,老太太便按谢钦妻子的待遇给她,每月有三十两。这对于沈瑶来说,是一笔巨财。
黎嬷嬷告诉她,月例便是个人的私产,沈瑶可随意挥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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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是什么情形谢老太太和谢钦都很清楚,老太太言语中也是告诉她,别苦了弟弟。沈瑶也没拿乔。
姐弟俩进京前靠沈瑶卖绣品或抄书补贴家用,沈瑶能挣多少银子,沈展门儿清,一个眼神就看出其中端倪,他冷笑,将那香囊扔在桌案上,
“谢家的东西我分文不取!”
撂下这话便离开了。
把沈瑶给气死了。
她现在嫁了人,京城人生地不熟,去哪里挣银子贴补他,放任他不管是万万不成的,京城居大不易,在国子监就读的非富即贵,衬得弟弟越发寒砂,她不想弟弟为生计发愁。
回程的路上沈瑶想出一个主意,一个体面的挣钱活计。
她趁着时辰还早,着随行嬷嬷领着她去城中的书铺,跑了五六家终于找到一份活,她给掌柜的抄书,沈瑶自小经父亲教养,写了一首好字,掌柜的给她一页三文钱的价格,比在岳州挣得多,当场试了一页掌柜的对她很满意,
"姑娘,寻常第一回咱们只给半册书,你嘛,我便破例,给你两册书。"沈瑶千恩万谢,带回了谢府。
下人不知她要做什么,每日每夜瞧见沈瑶抄书只当是乐趣。黎嬷嬷有些猜测,却也不敢多问。
耗了六日功夫,沈瑶抄完了两册书。
这六日谢钦只回过一次,因时辰晚也没碰她,翌日与她一道用了早膳又给老太太请了安方离开。沈瑶才知那日是他休沐,默默记在心里。
到了三月十八这一日,沈瑶去书铺结算,掀开车帘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目露恍惚,一晃而过已出嫁十来日,仿佛过了许久,平心而论,在谢家的日子还算不错。
谢钦神龙见首不见尾,压根不需要她伺候,至于老太太那边,也无需她献殷勤,争先恐后伺候老人家的多得去了,她是小儿媳妇,老太太疼着并不舍得劳动她,沈瑶反而被当闺女似的养着。
旁的谢家人瞧在眼里多少有几分不服,沈瑶不想招惹是非,只每日晨起给老太太请安,坐了片刻就离开。
吃穿用度更不在话下,她日子过得舒适清闲。若是沈展能顺利高中,她再有个孩子,便万事大吉了。
沈瑶抵达书铺,未免抛头露面,将书册交给杏儿,让杏儿去兑银子,杏儿那日亲眼目睹姐弟吵架,明白沈瑶的苦衷
,很乐意听主子使派,不到片刻,杏儿兑了一两银子回来,与此同时塞了五册书给沈瑶。
沈瑶看着厚厚一沓书册斗志昂扬,
"回府吧。
到了傍晚,天色还未黑透,沈瑶听得明间内传来请安的声音,她连忙搁下笔,一道绯红的身影阔步而入,他目光从沈瑶面容刮过,很快下移至桌面,旋即眯起了眼,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你今日去哪了?"
沈瑶心里一咯噔,有不妙的预感。
这十来日,除了洞房那夜亲热过,二人鲜少见面,沈瑶对他还很陌生,愣了好一会儿,很客气回道,
“我去了一趟书铺,您今日这么早回来,还未用膳吧?我先给您倒杯茶。”“不必。”
他眼神冰冰凉凉没有一丝温度,指着书册问,"你很缺银子吗?"
沈瑶总算明白谢钦为何这么恼怒,至于缺不缺银子,他是明知故问。
谢钦给气笑了,在圈椅里坐下,即便是坐着,那眼神却生生给人居高临下的压迫,“谢家养不起你吗?你要去外头抛头露面?”
沈瑶闻言心底闪现一丝恼火,“我不过是抄个书,着丫鬟出面,算抛头露面吗?”谢钦语气冰冷,“去书铺抄书还不算抛头露面?”
沈瑶有些心虚却又不甘认错,
“我之所以去书铺,是想挣些银子贴补弟弟,弟弟读书尚不能自立,他又不肯受嗟来之食,我无可奈何只能行此计策,我行的正坐得端,你若因此怪我抛头露面,恕我不能接纳。"
"沈家什么情形您是知道的,我不能一辈子不出门吧?"
谢钦唇角轻扯,冷目灼灼,“那谢家是什么情形你知道吗?你以为你是寻常夫人吗?你是我谢钦的妻,你可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还敢去书铺抄书?"
沈瑶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她不就是谢家六夫人吗?谢家其他少夫人也日日出门游玩上街逛铺子,也没见大家多忌讳。
谢钦已没了耐心,“若被人晓得当朝首辅的夫人在外头抄书换银子,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沈瑶双目骇然睁大,当朝首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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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来谢家,人人称他一句六爷或六老爷,她只知道谢钦在朝中为官,并不知他是什么官,阴差阳错地谁也没提这一茬,谢钦一来便跟她约法三章,她更歇了打听的心思,不成想他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
沈瑶跌坐在圈椅里,一张俏脸跟浸在水里似的,喃喃说不出话,
她倍感压力。
谢家那么多儿孙,适龄的也不少,老太爷为何非定谢钦?随便寻一位温柔小意的不好吗?谢钦并不知沈瑶想换个丈夫,只见她脸色发白,气顿时消了大半。
"你不知我身份?"
沈瑶嘟囔着回道,“你又没说过。”
谢钦无语,原先他不是没想过,那沈瑶怕是冲着他身份地位而来,从她今日这番反应看出她不知情,连带对这门婚事的不满也淡去了些。
寻思一番沈瑶的话,也略微能理解,“明日请你弟弟过府,”他按着眉心盘算一番,“下午申时,我回来亲自教导他。"
他有的是法子治这些叛逆的少年。
沈瑶回过神来,露出苦笑,原想说不必了,又念着谢钦与沈展不曾见面,不如干脆破罐子破摔,万一谢钦真有办法呢。
翌日沈瑶便去寻沈展,哪知沈展调儿可高呢,嘴巴差点撩去耳后,怒道,
"娘家舅大,我是他的小舅子,他只要不是天王老子,就该他来见我。"
“婚约是他们谢家主动定下的,并非咱们沈家高攀,误了你八年不说,仗着位高权重拿鼻孔看人,谢钦想见我,让他自个儿来!"
说完,塞了几张皱巴巴的银票给沈瑶,狠狠撂下话,
"姐,你以后不必为我挣银子,我能自己养活自己。"
沈瑶唬了一跳,“你哪来的银票?”她担心弟弟学坏。
沈展拂了拂登角的汗,将脸别过去,“你别管,总之银子来路正当。”然后头也不回走了。
沈瑶急得满头是汗,沈展一下子冲出门,她也不敢去追,忧心忡忡回了谢府,挨到下午申时,谢钦如约回来了,看到妻子愁眉苦脸,皱眉问,
"怎么?他不肯露面?"
还是头一回有人在他面前如此张狂,这小舅子
脾性可真烈。
沈瑶看了一眼气度威赫的丈夫,再回想沈展那理直气壮的模样,顿感头大。旁人家小舅子大舅子跟姐夫妹夫十分投缘,到了她这儿跟冤家似的。
谢钦还没功夫跟个小少爷计较,“我着人去一趟国子监,他的事你不用费心,我会照看。”他既然不许沈瑶外出挣银子,那么沈展的事他必须解决,不能让妻子有后顾之忧。
沈瑶本就担心沈展学坏,琢磨着寻个人盯着他,不料谢钦主动揽下此事,打瞌睡有人抵枕头,沈
瑶第一回在谢钦身上感受到了默契。
由衷道了谢。
谢钦又将方才从管家手里拿的一叠银票放在沈瑶面前,
"这银子你拿去花。"
昨夜也怪他脾气上来,一回来便斥责了沈瑶,事后回想,是他这个丈夫做的不称职,明知沈家一无所有却没拿银子给妻子家用,害她抛头露面去抄书,洞房那晚他又说了不许她缠着的话,沈瑶没脸寻他要钱也是情理当中。
谢钦越想心中越愧疚,
沈瑶盯着银票发呆,那一沓银票面额一千两,一共十张便是一万两。丈夫这是将家底都掏给了她?这才像是过日子。
沈瑶将银票叠了叠,“你放心,我不是大手大脚的妇人,这些银票我全部记录在册,若外院需要什么您也吩咐我,”料定谢钦不会在小事上费心,她立即改口道,“不对,我会主动与外院的管家对账。”
六房人丁少,即便谢钦应酬多,一万两也足够用很多年。沈瑶这样想。
谢钦一言难尽看着她,"这是给你的零用钱。"还没有将家底交给沈瑶的觉悟。
"啊…"沈瑶看着那沓银票,只觉得烫手。一面惊叹丈夫家底丰厚,一面又有些失望。
也对,她与谢钦相识才多久,谢钦不可能放心将簿册库房交给她。
也是没有孩子的缘故。
新婚夫妻,总不能一直这么冷着。沈瑶难为情看着他,
"六爷今晚留宿吗?"
谢钦一愣,目光在她通红的耳根落了落,淡淡应了一声好。这一夜,谢钦在书房忙完,早早回了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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