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简直是口无遮拦,你可知科举放榜乃朝中机密,即便他是首辅,也不能泄密,你这么说,不仅连累他名声,也会叫旁人以为咱们展儿是走他门路才中考。"
碧云吓得不敢吱声,跪下来连连认错。
半月过后,总算挨到了放榜的日子,沈瑶早早驱车载着两位弟弟去国子监,会试榜将在午时正放榜,早在巳时各家小厮仆从便将国子监前面的牌坊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瑶住得远,赶到时早已挤不进去。
碧云在一旁急的跳脚。
沈展反倒是宽慰道,“罢了,是我的跑不掉,急什么。”
附近的茶楼已人满为患,四人只能寻最近的巷道停下来,沈瑶掏出二两银子给碧云,着她去买些冰羊乳喝,又将携来的点心瓜果摆在小案上,吩咐沈展与文诺吃些垫肚子。
沈展心里七上八下,随意捻着一块甜瓜塞入嘴里,味同嚼蜡。
文诺心大,一面吃点心,一面跟沈瑶聊天,说起放榜后邀请沈瑶姐弟去嵩山游玩的事。
“我父母皆在嵩山,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姐姐去了便跟我妹妹住,我妹妹可好了,见了姐姐一定喜欢。”
沈瑶有口无心应付着,好不容易挨到午时正,外头敲锣打鼓,有一绯袍官员领着内侍前往牌坊走来,一大队锦衣卫开道,人群如潮水往后翻涌。
片刻,一张硕大的会试榜被挂在牌坊下,锣鼓一敲,所有人蜂拥而上。
前方每一声欢呼都能勾起沈瑶等人的心弦,后来沈展的小厮实在是按捺不住,奋力往前冲,好不容易给挤了进去,他虎头虎脑踮着脚往那黄榜里寻,一个个望下来,哪有沈展的名字。
小厮嚎啕大哭,远远地沈展等人听到熟悉的哭声,绷在心口的弦一下子断了,沈展呆若木鸡,说不出的失落,
"不可能啊…"
他明明有把握的,他自忖策论答得得心应手,也没发现注经有错,沈展对自己着实抱了些许希望,乍然听到落榜,很是不甘心,沈展径直从车窗跳下去,非要亲自看一眼才死心。
沈瑶也很难过,红着眼要去追人,最后是那文诺拦住她,“姐姐稍候,我去追他。”旋即踵迹而去。
等人离去,沈瑶捂着脸哭出声来,这六年姐弟俩吃尽苦头,当年厚
着脸皮嫁去谢家,也是因为沈展,真要下弟,她担心弟弟一蹶不振。
哭着哭着,外头传来丫鬟碧云的欢呼声,
"姑娘,看错了,刘欢那小子看错了,咱们少爷在第一排最前面三个呢,咱们少爷中了会试第二名啦!"
心情如同爬山涉水,一会儿过山一会儿下海,沈瑶又哭又笑,激动得语无伦次。
沈展被同窗吆喝着一道回了国子监跪谢恩师,沈瑶带着丫鬟喜极而泣回九阳巷,人还没到家里,便有里长武侯带着人敲锣打鼓到了沈宅门前,沈瑶兴高采烈开门待客,拿着银子吩咐长工去采买,这一夜便在宅前办起了流水席。
会试过后便是殿试,亦不敢掉以轻心,沈展托人回来告诉沈瑶,他要在国子监研读功课,会试及第的除了沈展也有文诺,果然应了沈瑶的话,今年名额扩了一倍,文诺挂在会试尾巴上。
沈瑶再没这么高兴的,想起父母多年夙愿达成,沈家真正将跻身官户了,心底由衷快慰。
殿试在三日后举行,沈展因生得风流俊俏,对答如流,很得新帝喜欢,被当堂点为探花郎,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状元郎是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游街时所有风头都被沈展给抢了。
自古以来有榜下捉婿的风俗,沈展这一高中,来府上说亲的踏破门槛,这回来的可是官媒,结识的也是朝中世家大户,一进门瞥见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俏生生立在那里,官媒心花怒放,一问得知沈瑶是沈展的嫡亲姐姐,早些年成过亲后与丈夫和离了,便起了些心思。
这两日,沈家门庭若市,沈瑶忙于应酬都没功夫打理铺子的事,最后还是沈展出面,说什么嫡姐未嫁,他便不娶,这下好了,官媒集中火力瞄准沈瑶,四处帮着沈瑶牵线搭桥,一心要把沈瑶给嫁出去。
这些消息一字不漏被传到谢钦耳郭里。
这段时日他不曾露面,哪怕殿试,他亦不曾参与,他不想与沈展打照面,以防给旁人留下把柄,说沈展是靠他及第进士,他希望小舅子仕途清清白白。
可他也不能坐视旁人给沈瑶说媒。
六月初六,琼林宴。
朝廷下旨让新科进士携家眷入宫赴宴。沈瑶想起曾嫁给谢钦,万一遇见熟人便有些尴尬,
"我还是不去了。"
/>沈展却是不肯,凉凉打量她,"怎么不去?莫非你心里还有他,不好意思见他?"
"哪有的事?"沈瑶高声辩驳,双手拽着绣帕稳稳当当坐着,“我这不是为你着想,若叫旁人晓得我是他前妻,我怕…”"怕什么?难道你一辈子躲着不出门?再说了,我今后要在朝廷一展志向,与谢钦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索性大大方方见了罢。"
沈瑶还要说什么,沈展却非要拉着她出门,他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趁机让姐姐露露面,早日寻个郎君嫁了。
如今的沈展已不是过去的沈展,他有足够的底气给姐姐撑腰。
沈瑶无可奈何,在马车里拾掇了衣装,跟在沈展身后匆匆入了宫,幸在她嫁给谢钦时,时常入宫,对宫里的规矩门儿清,在一众新科士子家眷中显得落落大方。
三年战乱,皇权交迭,世家还是那些世家,皇亲贵戚却被重新洗牌。
当年先帝被女真所逼吐血而亡,不少王爷皇子趁机动乱,是谢钦暗中安排人手稳住了局面,将当时还是七皇子的新帝扶上了宝座,而这个间隙,先帝幼弟齐王爷曾小小拉了七皇子一把,七皇子登基后,十分信任这位皇叔。
新帝虽年幼,却也晓得制衡的道理,一来定了郑阁老孙女为皇后,二来宠幸这位皇叔,以他来压制谢钦。
谢钦朝野威望隆重,手握实权,压根没把这位绣花枕头的皇叔放在眼里,不过为了给皇帝面子,平日里还是礼让齐王三分。齐王此人,还算贤明,却有个毛病,他好色。
琼林宴上,花团锦簇,齐王站在桥上有意无意瞥着前来赴宴的女眷,一眼就被沈瑶给吸引住。
沈瑶今日装扮不算华丽,只穿了件薄荷绿的裙衫,原想在人群中隐身,可惜天不遂人意,其他女眷穿金戴银,不是娇艳的海棠粉,便是灼丽的牡丹红,这下反而将沈瑶那一抹绿给突出得明显,再加上那张脸实在称得上国之姝色,一眼便被齐王给相中了。
齐王看见沈瑶委实有些走不动路,立即着人打听是何许人也。
他原先名不见经传,阴差阳错不曾见过沈瑶,不知她是谢钦前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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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侍从见他双眼冒光,不由地劝诫,“爷,人家可是探花郎的姐姐,属下观那探花郎,器宇轩昂,非池中之物,不像个送姐为妾的人,咱们府上有王妃呀…"
齐王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人,光瞧两眼已心花怒放,推开侍从的手,"区区一届新科士子,我若将他遣去边县,他能奈何?""她一和离妇,我许她一个侧妃已是绰绰有余。"
午时初,沈瑶跟在众人身后进了延庆殿,殿内济济一堂,男女分席,当中隔了一道珠帘。上席是官宦夫人,下席是新科士子家眷。
宴席未开始前,大家相互走动,活络关系,真正出身草根的士子并不多,这些新科士子要么本是朝中世家子弟,要么与朝臣沾亲带故,随意拧出来一个也是有些来头的,唯独文诺与沈展没有,今日赴宴的是文诺的母亲,她一眼喜欢上沈瑶,言谈间文夫人打听沈瑶喜好,颇有亲近之意,心里想,儿子虽然没有沈展出色,可沈瑶毕竟和离过,若是沈瑶愿意嫁给儿子,定是一门好亲。
琼林宴上沈展被皇帝点名当庭作诗,他作了一首《辞春令》,有雨后春笋欣欣向荣之势,此诗简在帝心,年轻的帝王要的便是自己一手提拔出来的新鲜血液,越发觉得沈展将是他的利剑,故而当庭定沈展为翰林编修,入宫侍读。
这话一出,四座皆惊。
探花郎任翰林编修不奇怪,奇怪的入宫侍读,一旦成为天子近臣,今后前途不可限量。皇帝明显在招揽人手,大家纷纷去瞥谢钦的脸色。
谢钦擒着酒盏,眉目怔怔盯着珠帘内侧,压根没注意皇帝说了什么。众人见谢钦无言,郑阁老也没吭声,便当他们默认了。这下,往沈展投去的便是艳羡居多。
齐王见皇帝定下沈展为翰林编修,便知驱走沈展的计划泡汤,又闻求沈瑶做媳妇的比比皆是,顿时坐不住,喝了几口酒,脑筋发热,一时冲动便嘱咐内侍给沈瑶备了药酒。
这一场宴席从午时延续到天暮。
席间沈瑶招架不住,喝了两口酒,至日暮时人便有些昏昏然,借口不舒服提前离席,出了大殿吸了一口凉风,人清醒不少,寻宫女问恭房何在,被人引着往林子里偏殿去。
那地儿沈瑶去过,心里不曾防备。
到了水廊处,却见那宫女不知去向,前后人烟罕至
,沈瑶顿时打了激灵,就在这时,一大腹便便的华服男子从前方水榭绕了出来,他眉目温和唇角含笑,
"沈娘子,本王这厢有礼了。"齐王有贤名在外,遇人总是三分笑脸。
沈瑶却觉不对劲,先是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打起精神应付他,“臣女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齐王殿下。”天幕黯淡,华灯初上,水廊五步一灯,光芒摇落,灯下美人如玉,越看心里越痒。
齐王还算沉住气,尽量表现出君子风度,他负手道,"娘子客气,不瞒娘子,方才惊鸿一瞥一见倾心,本王还有一侧妃空悬,想聘娘子过门,娘子意下如何?"
沈瑶心里恼羞成怒,面上却不动声色,佯装惊讶,“臣女何德何能,能入王爷的眼?只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母虽逝,家中尚有一不成器的弟弟,此事无论如何得问过他。"
齐王看出沈瑶在耍滑头,想脱身,他露出清冷的笑,
"娘子,此事怕容不得你。"
今夜先叫沈瑶从了他,明日再去沈府提亲,那沈展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齐王在宫中霸道许久,早不将旁人放在眼里,于是信手便伸了出去。
然而沈瑶岂是好欺负的,装作柔柔弱弱往后退,趁着齐王往前扑的空档,侧身一躲,齐王就这么栽去了水泊里,沈瑶见状,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可惜她跑了几步,方绕去水榭后头,身子便软了下来。
身后齐王犹在水泊扑腾,若是闹出事来,她该怎么办,沈展该怎么办?抬目,前路茫茫,灯火绰约,一朝踏入权力场,不知何处是归途。就在这时,一道挺拔的身影转过来,朝她伸出手,熟悉又沉稳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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