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昭昭,刚刚被逼着尴尬的是谁?你还能高兴?”
秦昭推着孙膑的轮椅,身旁跟着桑冉,一起走在出宫的路上。
她随口一提的话,霎时间又被桑冉扣了字眼。孙膑虽然没有太多动作,却也被她勾起了好奇。
无论换做谁,即使是朋友间无伤大雅的玩笑话,他么都心性豁达,但当事人的体验未必是好的。
“怎么能不高兴呢,桑冉,你没发现吗?先生都能跟我们开玩笑了。”
“友人说说笑笑不很正常?”
“可那是先生啊——”
桑冉还想再追问,突然间明白了过来。他拍了拍孙膑的肩,对秦昭的说法表示赞同。
他们默契地不再过多言语。个人的苦痛不是不能提,而是没有必要反复去揭伤疤。
轮椅缓缓向前。孙膑盯着自己的手,也再沉默中与自己问心。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竟然又能正常地与人说说笑笑……秦昭在宫廷忙碌的日子里,他一个人是如何淌过心里灰色的河的?
一切都似乎变了。
他没有忘记仇恨,只是发忽然发现,“孙膑”没有完全被仇恨左右人生——纵使还未脱离恨意的牵绊,但他依旧能像个正常人活着。
孙膑收紧手掌,他听见了自己藏在心底的声音。
是秦昭——从遇见她的那刻起, 他的后半生就拐向了另一方未来。
*
自上次殿中辩法之后, 秦国朝野上下到出奇地和谐。
新法的草案已经全部拟定完毕,能在朝堂上说上话的人基本都有所了解。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接受新法,所有的不甘和反对都压在的背后。
毕竟身为决定他人命运的上层,突然被律法制约言行,一切都在条款的范畴里,这种高于道德的约束最让享受惯了自由的特权难熬。
杜挚与甘龙的退败不是意外,至少国君变法的坚定前所未有。没有人会蠢到这会去碰霉头,好在还有张大饼掉在前头,也不是一片黑暗。
近来,先前身居高位的秦国老臣们有有了新的奔头:秦昭不满过于笼统的官职及其职务划分,上奏国君对文臣的官职重新做更迭扩宽。
先是卫鞅弄出了军功授爵,再来秦昭又仿照秦始皇的“三公九卿制”,把现今朝野内的职称和权力范围重新划了一遍……
虽说她的目的是为了找人做事方便,但职位明确,权力分化后,对巩固君主的统治只好不坏。不想这下还把老臣们的心思给盘活了,毕竟对在长塘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他们而言,这是最后能抓住的、把政治地位往前再推一推的机会了。
秦昭和卫鞅倒是相处无比和谐。许是大殿辩法的福报,这次的律法修订俩人没再闹出惊天动地的不快。
对于能摆出合理说明的部分条律,卫鞅没有再和以前一样犟着脾气坚持,或多或少都有些退步。他也记下了所谓的“五年之约”,顺着秦国发展五年一修律法,倒也还算可行。
朝堂上的阻碍已经差不多解决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律法下行,如何让黔首们知法守法信法。
《垦草令》本身只是变法的试水,并没有太多颠覆性的条律。但新法不一样,或许它过于颠覆,反而会降低它在国民心中公信力。
因此,在新法下行前,还需要给它添些微信。
换句话说,就是要让庶人都知道,国家这次说话算话;不论贵贱,新法的每一条都会贯彻实施。
卫鞅想出的办法是城门竖木,以赏金立信。
先前秦昭就已错过许多历史名场面,“徙木立信”虽说早就没有神秘感可言,但她无论如何都想去亲眼看一看。
这出好戏上演当天,秦昭一行人就早早蹲守在城门上了。戏台不算远,城下人群的一举一动都能看清。
赏金从十金加到五十金,黔首们从疑虑到心动。重赏之下,终有人抱起巨木从南门徙置北门。
直到五十金的封赏交到黔首手中,众人皆惊。
其中精彩之处,嬴驷由于年幼个头不高,是被秦昭抱起来远观盛况的。
嬴驷看着栎阳城中难得的热闹,一时间只看不说,安静极了。
“自古驱民在诚信,一言为重百金轻。”
见嬴驷一直不说话。秦昭想了想,还是把王安石评价卫鞅的那句话搬了出来,权当抛砖引玉。
就当是带他课外实践,看不同的人间百态,有所悟就好。
“秦先生,孙先生,驷儿可能还是没有办法喜欢卫鞅先生……”
等了很久,秦昭不想等来的是这样一句话。
“在驷儿看来,所谓的‘徙木立信’不过是一场伶人表演——给无知的黔首布局来‘立信’,本身就已经‘无信’了。”
“他甚至还用上了重金……十金对黔首而言已是重金,他们会犹豫,是因为徙木不值这个价;但加到五十金,简单的事和巨大的诱惑,没有人不会参与的。”
“秦先生,一切都是假的,如此以来,这还算是‘立信’吗?”
嬴驷的出发点让秦昭意外又不意外,除却年幼,他确实是个过分优秀的孩子,只是不爱表现出来。
“驷儿,你觉得卫鞅的‘立信’立的是什么‘信’?或许不是我们认为的道德上的‘信’,而是律法的‘威信’。”
所有的荒诞不合理,最终只有一个目的。
政府的政令,黔首不需要疑惑犹豫,照做实行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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