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一早大风寒利地呼卷过城头,城外灰沉沉的一片苍原,只零星长出几处绿草,尚未感受到多少春光。
张君奉在城上张望半天,回头无奈道: “也不知他们何时会回来,这一趟去了长安,可别因少时旧梦就舍不得回了。
胡孛儿查完城头防务过来,粗嗓道: “兴许呢,没见都不乐意带旁人去嘛!”说着又来兴致地问, "他俩少时有啥旧梦啊?"
张君奉回:“我如何知道,有胆你自己问去。”边说边转头下城。
离了城门,走去那信驿屋舍旁,张君奉远远看去道上,见陆迢正打马往官署方向而去,旁边跟着送他的陆正念。
还没多看两眼,陆正念转头看来城门附近,眼睛扫到他身上,马上垂头就走了。
胡孛儿跟来,伸头看去,又瞅瞅他: "啧,那姑娘真对你有意?我看她怕是这辈子都不敢与你提一句!"
张君奉挤眉: “你少操心,都什么时候了,交代了我们要防范外敌都忘了?还不去忙军务!”
胡孛儿络腮胡一撇,刚要走,面前飞快奔来个兵卒,身后领来了个穿厚实短衣的斥候。
斥候上前,飞快向张君奉报:“夫人临行前安排了我等暗探两面,嘱咐有事回报凉州,近来周边各处流言四起,特赶回报讯。"
张君奉诧异地看一眼胡孛儿,以为听错了,夫人安排的?紧跟着问:“什么流言?”
斥候接着报: "有关总管的流言……"
张君奉走近,听他低声几句报完,脸色变了,朝胡孛儿招手便要走: “定是那些狗贼有意散播的,指不定又想耍什么花样,快去将城防再查一遍。"
胡孛儿骂了一声,匆匆跟上,扭头又朝城上喊: "好好守着!要随时留意总管回来!"
大风一吹就是好几日不停,往凉州城而去的一座小镇里,灰扑扑的一间客舍内,三三两两投宿的人在前院中忙碌,正准备上路。
几个走丝路的商人牵着骆驼,边往驼背上架着货物边闲谈——“可听说长安那个封家的事了?”"当然,早传得四处皆知了,说是堂堂一位国公与外敌勾结给害的,可真是想不到啊……"
舜音乘马
而至,刚到院门边,便赶上里面的人在说这个,声音不低,听得算清楚的。
朝中昭雪的声势浩大,商旅惯来耳目聪灵,会知道也不奇怪,不想传扬如此之广,或许连两面外敌都听说了。
她转头看去身旁,穆长洲跨马在右侧,朝里面看了一眼,显然是早听见了里面的话。
那日一早,天还未亮,他们便离开了长安官驿,去她父亲和大哥的墓前祭扫,而后上路返回。
一路不快不慢,直到今日,已快到凉州,只是走的路途偏僻,才会来此小镇落脚。
穆长洲下马,示意后面弓卫都下来休整。舜音刚跟着下了马背,却听见里面又在说什么,这次声音低了些,她牵着马进了院落才听清楚。
"……新近外头都在传那个凉州总管的事呢,说他当初为求活命,竟亲手割了养父和兄弟的头颅!哎哟,怎下得去手……"
舜音愣住,下意识去看身后。穆长洲牵马而入,脚步停住,目光扫去,脸上倏然一沉。
"有这事?你从哪里听来的?"
"这一路都传遍了……"
商人们闲聊到此时,看见了进来的人,打量衣着便知来人身份不低,连忙闭嘴行礼,牵着骆驼避去角落。
舜音怔然一瞬,心已明晰,低低说: "必然是刘氏……"
去长安前的总管令已经将前总管府的罪行昭示出去,刘氏已是人尽皆知的反贼叛逆,此时忽而传扬出此事,只可能是她所为。
穆长洲脸上没有表情,手上缰绳一抓,翻身而上,忽说:"不停留了,即刻便回。"舜音又踩镫坐回马背,跟出去时,只看到他凝着的侧脸。
暮色笼盖,凉州城行将宵禁,第一道催促闭城的鼓声擂响,一行人马快速驰进了城中。顿时城头上下,左右守军,全都抱拳见礼。
穆长洲勒马,检视一遍城上,收回目光,看一眼身旁紧跟着的舜音,往前继续前行。舜音默默跟着,赶得太急,胸口微微起伏,到此刻也没有再说过什么。
往前上了大道,百姓们陆续随着提醒宵禁的鼓声离开大街。一块卖艺的摊子前还剩几人没走,正在交头接耳地小声交谈。
舜音坐在马上,离得尚有一截,忽见右
侧穆长洲一停,冷眼扫向了那处,不禁跟着勒马,抬眼看去,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看得见他们的口型。
他们在说那个流言——
一人动着唇说:到底是不是真的?那可是新任总管,岂能做这种事?
另一人道:可千万别声张,不要命了..
她心里倏然生出怒意,不知这流言已传了多少天,竟已传到凉州城内来了。
忽有一道声音插入,身着胡衣的女子自一旁铺内走出,手中拿着马鞭,怒指着他们: “再敢在城中胡言乱语,小心我将你们告送官署!"
几人顿时告罪,转头又瞥见路上人马,慌乱跑走。
是阎会真,她一贯在城中闲转,常到宵禁之际才回,此时转头才看到停在路上的人马,一眼瞧见最前面并马而立的两人,赶忙收敛,欠身见礼。
舜音没想到她会如此动怒地维护穆长洲,眼神微转,手指捻着缰绳,没有作声。
阎会真已走上前来,向穆长洲见礼: “军司……总管,我有几句话,想禀告总管。”
穆长洲眼自那几人身上收回,声微沉: “说吧。”
舜音却已会意,扯马往后退开几步。穆长洲转头看她一眼,听见面前人已开口,才没说什么,回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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