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传来张君奉的声音:“陆刺史见谅,恰巧遇上,我顺道来同行一段。”
陆正念听见他声音一愣,跟着从帘布缝隙里看出去,果然看见他半边马上的身影,就在车外。
陆迢放下帘布,看看女儿:“他这是做什么,先前不露面,此时来献殷勤?”
陆正念揉着袖口,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她自己也没想到。
张君奉在外也没说什么,只这般马蹄随着车辙不快不慢地前行,一起到了郡公府外。
车停下,陆迢先下去,眼睛看过去,张君奉已下了马,只站在一旁,挺识礼数的模样,也就总往车上瞧而已。
陆正念从车上跟着下来,一下撞见他看来的眼神,低着头就往府门去了,胜雨已在门边迎候。
陆迢跟在后嘱咐:“你去见一见夫人吧。”
张君奉看着父女一人一前一后入府去了,只能跟在后面。
刚进去,瞧见门边站着胡孛儿,身边还跟着个圆润健态的妇人,牵着个六七岁的男孩,生的虎头虎脑,一看这母子俩就是他妻儿。
胡孛儿叫妻儿先往里去,回头问:“你这两日去何处了?回来后就没见着了!”
张君奉叹气:“别提了。”说完回头去看府门。
胡孛儿瞅了瞅:“看什么,等人?”
张君奉点头,神神秘秘地告诉他:“我今日领了人来的。”
陆正念跟着胜雨走去偏厅,看见舜音已站在那里等候着。
她身上高腰襦裙轻束,挽着披帛,比以前稍稍丰腴了一些,倒更显容光焕发了。
陆正念上前见礼,随她进了偏厅。
舜音进去就说:“许久不见你,还担心你此后一直避讳,往后都要见不到了。”
陆正念知道自己这点心思瞒不过她,小声说:“他都找去我家门前了,也不必避讳了。”
“是么?”舜音竟笑了一下,“那还算他知道珍惜。”
陆正念脸又浮出红晕,想起那日他急切的解释,分明也在理,可后面那句又叫她气闷。
说到底还是不知他究竟是作何打算罢了,到最后,显得只有自己在意。
外面多出一阵人声,紧跟着厅外传来昌风的声音:“夫人,又有客来了。”
舜音走出去,站在廊上远远看了几眼,张君奉领了几人快步往正厅前的庭院而去,那里正站着要被引入正厅的陆迢。
她看出大概,朝身后说:“应是冲你来的。”
陆正念赶紧跟出来看,就见张君奉领着几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走去了自己父亲身旁。
“陆刺史,这是我张家几位族伯族叔,我请来一同向郡公和夫人道贺的。”张君奉介绍了两句,又回头向那几位张家人介绍,“这位是陆刺史,诸位过往也没机会熟稔……”
介绍之际还加了几句简短的闲聊,陆迢只能与这几位应话寒暄。
张君奉说着说着,忽朝廊上看来:“夫人身边那位,正是陆刺史爱女。”
几位张家叔伯都看了过来,齐齐抬手朝舜音见礼,又冲陆正念带笑点头,便算认识了。
陆正念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要还礼。
舜音点头冲几位还礼,眼往正厅里看。
穆长洲从里面走了出来,如松立于门边,扫视一圈便看出了是怎么回事,看了眼张君奉,又朝她这里看来,眉一动,眼神了然。
那几个张家人已上前去向他见礼了。
舜音转头,低声说:“果然是冲你来的,这几位一看便在张家说得上话,今日他是特地引见到你父亲跟前的,顺便将你也引见给张家。”
陆正念已回味过来,脸上红成一片,瞥见她父亲脸色都缓和多了,也不好意思再去看那边。
直到所有人都陆续入正厅里了,她埋着头,悄然转身,沿着廊边走远了一些。
舜音转头看见,知道她又羞怯了,也没打扰她,入了偏厅,又去见胡孛儿的妻儿。
陆正念也没走多远,在一株枝绿叶茂的花树前停下,顺顺胸口,刚才被那么多人看着,心已跳快了。
面前忽然出现人影,她吓了一跳,抬头却又没动。
张君奉不知何时已到了她跟前,低声问:“如何,这下总不能再多想了,我本就准备此番回来要做这些的。”
陆正念侧过身,声音小得快听不见:“你又从没说过……”
张君奉无言以对,看看前后左右,趁着没人,赶紧道:“对,我该与你说的,可我以往也没遇到过有姑娘中意我,我还当心思挑明了便是定了呢,哪知这么……”差点要说麻烦,他忙打住,转开话头,“我若无心,也犯不着走之前还特地寻着去与你见了几次。”
陆正念才又稍稍转回身一些:“我还当那都是遇上的。”
“怎可能次次都那般巧?”张君奉道,“你对我有意在先,定对我熟悉多了,我自然也想寻机多了解你一些。”
陆正念不做声了,垂着头,就快把衣袖给揉皱了。
张君奉凑近去看她脸:“你不会又……”
还以为她又红了眼要哭了,凑近却正撞上她抬头,一下四目相对。
陆正念脸上鲜红刚退,霎时又红艳欲滴,转头就要回避。
张君奉被这幕给弄得猝不及防的一怔,眼见她又要转身,鬼使神差般,近前一步,低头往她烫红的脸就贴了过去。
“都督,宴席开始了。”昌风远远寻来。
陆正念慌慌张张走出花树后,头也不回地往另一头走了。
张君奉落后一步出来,看着她走远,才应了昌风一声,摸一下嘴,装得没事一般往前院走。
入了正厅,刚好迎上尚未入座的穆长洲,他藏不住笑一般,走到他肩后低低道:“如今我有些明白你当初对夫人的感受了。”
穆长洲偏头看他一眼,忽笑:“我的感受你是无从体会了。”
“……”
这一番宴席本就人不多,除了他们这几个,就是一些多年追随穆长洲的武官,仔细一看,倒像是专程为张家和陆迢父女而设的。
傍晚方歇,众人陆续离去。
陆迢此时才发现女儿中间不知去了何处,自回来后就乖巧地坐在他身边,脸红得根本没抬起来过。
他好笑叹气,自然明白为何,起身走去厅门边。
张君奉已迎来:“回去也同路,不如我也一并与陆刺史同行吧。”边说边又去看他身后。
陆正念跟在陆迢身后,飞快朝他看了一眼,悄悄抿了抿唇。
陆迢道:“算了,既然你也拿出诚心,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何况今日是郡公府见证的。”他看看陆正念,又道,“改日你登门再叙吧。”
张君奉一本正经回:“是。”说完往后看一眼,又赶紧跟着他们往外走了。
胡孛儿在后看了半天,后知后觉地追上去,压着嗓门埋怨:“原来你在盘算这些!我说这些天忙什么去了!”
人都散了,穆长洲才起身,走出厅外,一路拂了拂衣襟,散去了宴间沾带的些微酒气。
后院主屋里,传出孩子嘹亮的啼哭,他脚步快了些,老远看到乳母也正往此处赶来,摆了下手,自己先一步进了屋中,去屏后摇床内抱起了女儿。
小家伙似熟悉了被他抱,一下就不哭了,舔着嘴唇轻哼。
舜音闻声而来,从门外走入,就见他抱着孩子:“你来得比我还快。”
前些时候封无疾没走的时候,总要抢着来抱,现在返回秦州去了,便大多都是他在抱了。
穆长洲笑笑,抱着孩子轻轻拍了拍,又将她哄睡了。
女儿生在上巳节,他尚未想好大名,只某日忽然想起陶潜诗里那句描绘春日的“山涤余霭,宇暧微霄”,给女儿取了个小字,微霄。
恰如其意,烟云涤荡,天宇澄澈,剩下的是一抹清微云气,正映照如今。
今日更是连人带事,又安稳了一件。
“看来甘州不日便要迎去一位都督夫人了。”舜音说。
穆长洲说:“那得多亏了夫人今日设宴相助。”
舜音除去发间钗翠,唇边笑了一下,却说:“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们自己不想,谁帮也没有用。
“郡公,”胜雨忽到了屋外,怕吵醒孩子,低低报,“观察使新送来贺礼。”说完她双手捧着一柄沉甸甸的横刀,小心翼翼进了门,似不知该不该放下来。
舜音看去,意外问:“令狐拓送的?”
穆长洲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当年父亲赠他的佩刀。”如今竟然送来给他女儿做了贺礼。
他点一下头:“收着吧。”
胜雨连忙放去桌上,退出去了。
舜音才知其用意,或许是当做郡公府旧物,送来做一份传承。
孩子忽又一哼,打破寂静,她走去他身前,拍了拍女儿,轻声说:“让她睡吧,你总不松手,反要扰了她睡梦了。”
穆长洲只好将女儿放回摇床,忽而回身,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舜音心猛地一跳,手臂搂住他肩,低头看入他双眼。
他低声说:“抱你时我便真不松手了。”
耳里只听见他低低的一声笑,她被他抱着带去屏后,也始终没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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