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一阵打趣笑声,舜音抬起头,甚至看见她母亲也在廊下带着笑脸,心里彻底安定,大概这就是她曾经最想要的安稳岁月。
府里管事忽而匆匆赶来,笑着高声报:“武威郡公府来下聘请期了。”
舜音立时看了过去。
一样一样的聘礼送入了封家大门,伴随着礼书。
三书六礼一样不落,到了这步,已只剩定日迎娶了。
众人忙碌着,人影往来穿梭。
舜音在廊柱后悄悄观望了一阵,想了一下,他可能也不会亲自来。
刚要走,身侧有人走近,她停住,看到穆长洲的身影。
“你回来了?”她意外问。
穆长洲穿一袭月白文士宽袍,比过往高了一些,周身端雅,看着她:“临走前你不是说过让我尽快回来?”
舜音“嗯”一声,手指摩挲着怀中手炉,他竟然听进去了。
余光瞥见他自袖中取出只锦袋,从里面取了块方方正正的香料出来,忽而伸手接了她怀里的手炉过去,揭开炉盖加了进去,合上后又递来她眼前。
舜音接过,闻到淡淡的清香,看他:“带给我的?”
穆长洲目光似轻闪了一下,颔首。
差点忘了他年少时话少得很了,舜音抚着手炉,唇边微扬。
远处传来说话声,穆长洲动了脚步:“我该走了,别被发现,不合礼数。”
舜音挑眉轻语:“你早不顾礼数了。”
穆长洲一停:“什么?”
她低头嗅了一下幽香,看他一眼:“没什么。”
穆长洲看着她,分明还是那张淡然的脸,眼神却再不是过往,只这一眼,如有千言,他甚至还想再多问几句,又听见远处说话声在告辞了,只好离去。
舜音追出一步:“凉州……你去凉州没有,那里出什么事没有?”
穆长洲又停了停:“去了,凉州没事,一切都好。”
舜音问:“那郡公府呢?”
穆长洲说:“郡公府也好。”
她松了口气:“太好了。”
穆长洲朝远处人声处看一眼,折回来两步,低声说:“你若喜欢凉州,待婚后我们便回去一趟。”
舜音迎着他目光点头:“我自然喜欢凉州。”
穆长洲似乎也没想到,浅然一笑,就此与她说定了……
时日安稳,一晃到了十七岁那年,才是真正完婚之时。
大婚当日,长安风和日丽。
舜音在镜中看到自己细致描妆的脸,已少了许多年少稚气,拿起团扇,挡在眼前。
外面很快喧闹起来,大概是迎亲队伍来了。
不多时,外面传来封无惑的笑声,在带头请新郎做催妆诗,否则就不让妹妹随他走了。
封无疾在着急嚷:“太简单了,穆二哥可是进士!阿姊岂不是一下就被他娶走啦!”
众人哄笑。
外面传来穆长洲的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当真做了两首诗。
“唉,这难不住他,早知该换个武事来拦他。”封无惑朗笑说。
好在只闹了一阵,便有婢女走入。
舜音被扶着起身,缓步出去,一步一步走去他身边,四下忽而悄声静了片刻。
她在扇后瞥见他站在一旁的身影,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站到了他左侧,但他也没动步,只这般站着,这几年他又长高许多,身姿修长,眼神似就在看她。
出了封府,沿着长安大街一路而去,无数百姓沿途观望,封无惑和封无疾在队伍后方一路都在撒钱,引得满街都是欢声笑语地恭贺道喜。
直到入了他在都中的住宅里,才算稍微安静了一些。
这次诸礼完备,一样不落。
待舜音坐入新房里,身前又走近了穆长洲的身影,他低声慢语地吟了首却扇诗,手指搭在她扇沿。
舜音缓缓移开团扇,与他四目相对,看见他目光在她脸上一凝,随即唇边露出笑意。
婢女送来酒水和匏瓜,要请他们行合卺礼。
她低声说:“又要再做一遍。”
穆长洲已听见:“什么再做一遍?这是最重要的一礼,省什么也不能省去这步。”
舜音恍然:“难怪你当初只补了这一礼。”
穆长洲看她:“我当初什么?”
舜音又不说了,带着丝笑,低头去饮合卺酒。
穆长洲被她笑晃了一下眼,跟着一笑,低头饮尽了另一半合卺酒。
余下礼仪都已完成,人皆退去,似乎也无人来打扰他们,只剩了彼此。
舜音端坐在床沿,捏着手指,无边无际地想,不该害羞了,都不知亲近过多少回了……
手指被一把捉住了,她抬头,穆长洲已贴来身前,抓着她手,一手伸出搂住她,压她入了罗帐。
颈边落下他薄唇,她身上顷刻烫起,衣衫尽落,手已不自觉抚去他身前,只抚到一片光洁胸膛,又抚去他背后,依然光净,不禁看去一眼,他身上不是记忆里的结实肌理,却也不再是年少时那般清瘦,完好无伤,皮肤白皙。
她出神看了一瞬,用力搂紧了他。
穆长洲亲在她耳边,被她突来的热情惹出一声闷哼,看她一眼,低头一口堵住她唇,骤然侵入。
舜音顿时被他夺去了全部心思,身紧缠而上……
直至晨光照入床帐,人才缓缓苏醒。
身边没了纠缠一夜的人,舜音伏在床沿,闭着眼想,原来这事因人而异,与从文从武也并无关系,他分明还是能折腾得很。
“醒了?”穆长洲轻缓的声音响在耳边。
舜音睁眼,他正坐在床沿,早已穿戴整齐,正俯身看着她。
“不是说好婚后要同往凉州,待你归宁之后就去,如何?”
舜音闻言,拥被坐起:“好。”
穆长洲看着她润白的肩头,伸手轻抚一下,语气缱绻带笑:“怎么好像比我还急……”
凉州大风卷云,却是艳阳高照。
车马缓行入了城中,往城东一角而去,直到停在武威郡公府前。
舜音从车中下来,穆长洲已自一旁下马,走来身边。
府门大开,一下走出来许多人,个个面带笑容。
“这就是二哥新娶的二嫂?”穆生洲最先跑过来,到了跟前才反应过来,赶紧朝舜音一本正经地施礼。
穆长洲说:“这是四郎。”说着上前,先向台阶上的郡公和郡公夫人拜见。
舜音看见郡公威严的脸,此刻却满眼笑意,正在冲她点头,一旁是白净丰韵的郡公夫人,已在朝她招手了。
她快步上前,跟在穆长洲身边拜见。
“太好了,往日府里都是小子,如今也算我又多出一个女儿来了。”郡公夫人笑着挽住她手,询问了两句她父母近况。
舜音都一一回答了,转头又见一名长得酷似郡公的男子走近,身旁跟着个娇俏女子,后方还跟着个像郡公夫人的俊美少年。
“这是大哥大嫂,我上次回凉州时,他们刚完婚。”穆长洲低声与她说完,抬手向穆祖洲和他身边的女子见了礼。
舜音已猜出来了,跟着见礼,另一个少年必然是三郎穆瀛洲了。
“二郎真是好福气。”穆祖洲看看舜音,带头打趣。
穆瀛洲跟着道:“以往叫二哥随我去寻开心便总不肯去,如今娶了二嫂,往后他怕是更舍不得出门了。”
郡公转身叱道:“你好意思说,还不去读书!不读书便去练武!”
府门前立时嘈杂笑闹,一人一句,谁也停不下来。
穆长洲伸手扯了一下舜音的衣袖,笑着示意她跟自己进去。
舜音又看了一遍府门口的一家人,才跟着走入。
他们先去祭拜了穆长洲的亲生父母,又被穆家兄弟们拉着去府里的演武场。
风转柔了,几个兄弟嚷着要比试,就比射箭,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非推着穆长洲当众露一手。
穆瀛洲拿来个金坠子悬在靶上,兴冲冲道:“母亲出的彩头,谁射得最准便是谁的!二哥不该为二嫂夺一回?”
舜音挽着披帛走到穆长洲身边,小声问:“他们是不是怕我看轻你,故意让你射箭?”
穆长洲忽说:“你比我想得聪明。”
“这话你早说过了。”舜音迎着他微带诧异的目光,心想谁看轻他了,最早不过是觉得志趣不相投罢了,谁会看轻一个高中进士的人?她看一眼那靶子:“不想射便算了,只做个书生也很好,这样一切安稳就很好。”
穆长洲眼神更诧异,看她许久。
舜音转身走开,不想打扰他们,光看他们兄弟几人这样待在一处就觉得很好了。
还没走出场外,一声破风箭声,她回过头,听见穆生洲在喊:“可惜二嫂错过了,二哥方才那箭正中靶心,分毫不差!”
穆长洲放下弓,宽袍迎风,朝她走来,抓了她手,将那枚金坠子放入她手里,连她手一并握住:“你像是早就对我了如指掌。”
舜音手指动了动,反握住他的手:“你也会对我了如指掌的。”她垫脚贴近,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穆长洲立即看她:“是么?”
舜音点头,她热衷的是兵事,学了她父亲大哥教的那些东西,如今都告诉他了。
穆长洲看着她的眼里渐有笑意:“音娘如此有用,看来往后我需腾出时日来,多陪你去做这些了。”
远处三个兄弟都看着这里,边起哄边退开:“不能打扰了,快走快走,赶紧走远些!”
舜音看人都走远了,回头贴他更近:“一言为定。”停一下,她改口唤他,“二郎。”
穆长洲低下头:“你唤我什么?”
舜音看见他眼里越来越深的笑意,又唤一遍:“二郎……”
“嗯。”低低的回应钻入耳中,声音很沉。
舜音睁开眼,看见穆长洲的脸,眉眼深深,挺鼻薄唇,就在眼前,比先前眼前的脸稳然成熟,眼一动,又看见他宽阔的肩,紧实的手臂,仍紧拥着她。
“你在梦里还在叫我。”他说。
舜音怔了一瞬,忽而翻身,压去了他身上,贴着他的胸膛,又触到了那些遍布的伤疤,胸口渐渐起伏,一低头,唇贴了上去。
穆长洲搂住她背,身一顿,瞬间绷紧,低喘一声,将她按向自己。
直到他已忍不住再翻身压去,揉着她唇亲去她耳边,才停了停:“怎么了?”
舜音手抱住他背,唇上滚烫,心口堵着,似酸涩又似怅惘:“我梦到我回到年少时了,封家和郡公府都好好的,我们也早早就成了亲……”
穆长洲静静听完,手臂箍紧她腰,低头抵住她鼻尖,哑声说:“没事,现在也不晚。”
过往都已过去,至少他们历经过一切,终究没有错过。
“往日不可追,但此后你我的路还长。”他低低说。
舜音心中缓缓定下,搂住他颈,轻点一下头。
半个时辰后,二人才终于起身。
“咿呀”声传来,主屋门还没开,外面已传来小微霄捣乱的声音了。
穆长洲理了理袍衫,走去门边,拉开门,回头揽住舜音,忽问:“我在梦里比现实如何?”
舜音看他一眼,抢先往外走:“比这做什么,不都是你。”
穆长洲将她拉回来,笑了一笑,与她一同出去。
脚下大地安宁,远处城中喧嚣,梦中平静似已在此刻映入现实。
日光高照,身影并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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