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您早前所担忧的不过无稽之谈罢了………”
“容若你不懂………”昏暗的灯光下,明珠不由摇了摇头:
“这未登上高座之时,种种作为如何做得数,史册之上多少君主,未得势之时事事谨慎,不肯落下旁人半分把柄,然一旦登临至高,再无人管束之后,种种行径,谁又说的清呢!”
“可儿子觉得,太子殿下那般人物,德行昭昭宛若日华,绝非朝令夕改之人。”纳兰容若开口尚还带着三分羸弱,声音却带着超乎寻常的笃定。
书房内,纳兰明珠执着朱笔的手微顿了片刻,半响方才轻叹一声:“我儿所说这些,阿玛早前并非没有想过,只仅因那点子血脉,佟佳氏之繁盛肉眼可见。为父同索额图矛盾已然不可调和,前车之鉴在前,为父不能拿日后你们兄弟,甚至族中众多儿郎的前程来赌。”
见儿子面上仍有些许不赞同,纳兰明珠这才摇了摇头,难得温言道:“放心,你阿玛绝非鲁莽之人,日后若是见势不对,不说旁的,以你阿玛的本事,平安退下并非难事。”
纳兰容若听罢这才松了口气。
“如今只盼着远在边疆的大阿哥能够谨记早前的叮嘱,谨言慎行。安安稳稳地哪怕无功无过,依着万岁爷的考量,回头封王拜爵并非难事………”
太子在前,这场夺嫡,从来并非什么皇子之争,而是君权与储权之争。可惜大阿哥时至今日,仍未能参透这个道理。
将手中的朱笔搁下,想到远在边塞的大阿哥,纳兰明珠不知为何,心下陡然生出了些许不安之感。
翌日,当“谨言慎行”“安安稳稳”的大阿哥再一次面带高傲地从胤礽及一众阿哥身边走过,行走间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春风得意………
到底不忍几位弟弟过于辛苦,那一日,谁也不知晓胤礽究竟同康熙爷说了什么。总之,自太子出关之日,众阿哥们陡然发觉,小日子竟然突然好了起来。那些被自家汗阿玛时刻盯着,动不动便要抽查功课的日子总算画上了句号。
得到消息,小九等人险些喜极而泣,连素来严于律己的胤禛,数日的苦药汁子下来,这会儿刚恢复了血色的小脸上也带了些许如释重负。唯有大阿哥胤禔,许是整日里过于积
极(),面上不带半分疲色之故╳()『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康熙并未减下对方手中公务。
然而这些看在本就跃跃欲试的大阿哥一系,就又是另外一种意思了。
汗阿玛最后看中的,果真本阿哥。
无意间听到了一嘴的胤礽:“………”
心下隐隐有所猜测的众皇阿哥们“………”
眼看对方宽大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眼前,连最为憨厚的老五都不由抽了抽嘴角,意味不明道:“大哥这精力,着实旺盛了些,呵呵………”
“得意成这样,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也不怕摔下来!”比之五阿哥这个老和气,胤禟这会儿出口可就直接多了。小脸上就差写着最烦装相四个大字了。
然而这会儿除去胤礽不轻不淡地制止了一句,一众阿哥们竟无一开口的,可见,这些时日,谋人丝毫不掩得意地神情,委实有些过于招人恨了些。
一旁的三阿哥轻咳一声,顺势转移了话题:“对了,二哥,汗阿玛可有说了,咱们兄弟什么时候回去啊?”
除去胤禔,余下这些小爷们都尚还未到上战场的年纪,此次本就是为探视而来。若非早前胤礽迟迟闭关不出,这会儿众人怕是早就收拾包袱回京了。
这般时节,边塞虽算不得苦寒,却也无甚意趣。来时匆忙,众阿哥们并未带多少御寒衣物。一时对战场的兴奋过后,众人早早便起了离开的心思。这会儿听自家三哥提起,忙看了过来。
胤礽不由轻笑一声:
“放心,京城尚需主事之人,孤今早已经问过汗阿玛,也就这两日的功夫,你们早些收拾好东西,免得回程匆忙落下了什么………”
“太好了!”摸了摸有些粗糙的小脸,闻言胤禟第一个跳了起来,哪得了胤礽的诸多好东西,面上留下的晒痕也并非一日之功,胤禟总觉得是这里风沙实在过甚之故。
同样有如此烦恼的还有三阿哥,自诩文人墨客,风流才子,这会儿哪能受得了这般糙汉子一般地面容。就胤礽所知,这些时日这人可没少往胤禛跟小九营帐里跑,为的什么简直昭然若揭。
这会儿嘴角笑意遮都遮不住。
身后胤禛见状不由得皱了皱眉,微黑的小脸上一脸严肃:“身为皇阿哥,三哥日后总是要亲临战场,以示我皇家雄风,岂可因区区折损容貌忌讳至此?”
“那就到那时再说呗!”闻言胤祉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手上泛着青墨的纸扇哗啦作响:“不论文艺武功,总有能帮扶社稷之法,咱们又不跟大哥一般,心下渴求良多,届时只管尽了咱们皇阿哥的本分便是。”
说着还抬头看了眼自家二哥,就差没在脸上写着无意储位了。
身后胤祺等人同样赞同点头。在众弟弟脸上瞧了一眼,胤礽这才发觉了问题。
按理来说,身在皇家,都是天潢贵胄,哪个没个野心?然而许是因着顶头上太子二哥实在过于出众,宛若大山一般教人难以逾越,且胤礽常日里待底下弟弟们都还算是不错。这会儿除去本身对胤礽心有不服的大阿
() 哥胤禔,大都竟是一副知足常乐的躺平状态。起码这会儿子,想要起身一博的几乎没有。连其中最具野心的八弟,都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翼翼。
接到众兄弟们带着示好意味的目光,胤礽不觉深吸了一口气。暗戳戳地鼓励道:
“男子立事,当志在高远,方才不负汗阿玛往日地悉心教导。”
“二哥放心,弟弟们一定好生学习,日后钦力辅助二哥………还有汗阿玛。”有老大种种嚣张行径在前,生怕自家二哥误会了什么,胤禛当肃着一张小脸表态道。
胤礽“………”
看着自家弟弟满是诚恳的小眼睛,胤礽难得心梗了片刻,四弟,这种时候大可不必这般实诚………
罢了,胤礽只得无奈扶额,汗阿玛那里还是再催上一催吧。
可惜,临在战时,更换储君这般足矣动摇军心的行径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这一点,不论康熙还是胤礽,心下都再明白不过……
初十这日,清军于乌兰布通大败准噶尔,捷报传来,军营中一阵雀跃之声。
彼时胤礽同一众兄弟正要启程归京,听闻此事众人面上不觉带上了些许欣喜之意。
“太好了,这混账玩意儿总算栽了!”几个小的兴致勃勃。
噶尔丹是谁?那是仅凭一己之力收复准噶尔,数月之内连取数十个部落,全盛时期几乎统领大半漠北之境。其人诡计多端更是数次致君主性命垂危。这样的敌手,若非天道使然,修士不可过多插手战事,否则胤礽怕是忍不住早亲手解决了此人。
总之,康熙继位以来,从对方手上吃饭的苦头怕是只多不少。得到消息,胤礽再顾不得手上的药瓶,当即便起身更衣往御帐之处走去。
然而出乎胤礽意外的是,自军帐外围到御帐中心,越是靠近御帐,原本欣喜的气氛却是逐渐僵硬了下来。
御帐外,裕亲王一身猩红色戎甲,迎着不时路过的军士各种颜色的目光,这会儿正直挺挺地跪于帐外。
刚从战场上下来,福全此时浑身尚还沐浴着血气,身上更是血迹遍布,已然分不清是伤痕亦或敌军落下猩红。连素来保养得宜的面容上,此时都多了一道尚还透着白肉的伤疤,从眼睑一直蔓延至下鄂,可见当时战况之急。
“王伯?”
看清来人的一瞬间,胤礽下意识皱了皱眉。没有多问什么,只上前一步,将随身携带的伤药塞入对方手中。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谁也无法预料全局,不论发生何事,王伯为朝廷出生入死,断没有轻忽己身的道理。”
“太子殿下!”带着献血的大掌紧紧握着手中的白瓷药瓶。不知是不是胤礽的错觉,眼前之人素来宽厚的脊背好似骤然曲下一瞬。怔怔地看着眼前遍是黄沙的土地,须臾胤礽方才听得,来人略带沙哑的声音方才响起:
“太子殿下好意福全引领了,然小王代罪之身,如何受得住太子殿下恩泽。”说着便高举着双手,要将手上的瓷瓶重新还回,福全本就年近不惑,早已脱
力的手掌此刻尚还带着些许颤意。
“王伯?”看着眼前之人隐隐带着晦涩的眼神,胤礽不由得微怔了片刻。
众所周知,裕亲王福全乃是宗室之中数地着的温厚长者,于宗室中素有名望。常日里更是多次出入宫闱,待他们这些小辈,态度再没有半点不好地。
从身旁亲兵压抑着愤怒的眼神中,胤礽陡然明白了什么。
将手中的药瓶交于一旁的亲卫,青年虽面上尚带着些许不忿,却也知晓此药的珍贵之处,纠结了片刻,到底还是单膝跪地,双手接下了药瓶。
“到底发生了何事?”步入御帐前,胤礽声音微微发冷道:
“殿下您更衣那会儿,奴才便已经遣人打听了,此役虽是大胜,然因着裕亲王所在的右路军贪功冒进,中了那噶尔丹的圈套,不仅麾下八旗子弟损失过重,连噶尔丹本人也钻了空子,这才从重重包围中侥幸逃脱了出去………”
“裕亲王也是因此方才跪在此处带伤请罪。”
不说八旗子弟本就金贵,此次前来的贵胄之人不再少数,光是放跑了噶尔丹便是一计重罪。若是如此,此时这般情景倒也并非不近人情。然而………
贪功冒进………贪功冒进……咋摸着这四个字的含义,胤礽心下不由一阵发寒,众所周知,王伯平素为人谨慎,常日里再小心不过。再怎样,贪功冒进这几个字也不该落到这人身上。
“小夏子,你可打听过了,此次同王伯率右路军出兵的可还有旁人?”
“这………”小夏子侍奉胤礽多年,主仆间默契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几乎话音刚落,便明白了自家主子的言外之意。微怔了片刻方才垂下头低声道:
“回殿下,此次右路军主将除裕亲王外,大殿下也做为副将一同出征。”
“大哥………”
原来如此………
正午时分,高原之上,头顶上烈日愈发灼人了些许,看着身后强撑着身子跪倒在地上的裕亲王,明明是炎炎烈日,胤礽此刻却觉得浑身发寒,如置身冰原。
“二哥………王伯他………”
许是怔忪的时间有些久了,胤礽回过神来方才发觉,不知何时只穿着一身单薄长袍的胤禛已经站在了身侧。
也不知道对方方才究竟听到了多少,总之,胤禛此刻脸色苍白地有些吓人,口中还不断低喃着:“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紧握着对方略显冰凉的小手,胤礽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自少时起,宫中关于汗阿玛年少轶闻总是不在少数,或是歌颂英主,或是体现权臣跋扈,明君不易,然其中总是少不了裕亲王的那句“愿为贤王”。
当年御书房一段问讯,身为长子的裕亲王亲口说出了这句流传至今的名言。自此之后兄弟和乐,君臣相得,时至今日,仍一番佳话。
说实话,在胤礽看来,王伯这人或许过于敦厚,失了一代英主应有的锐利与杀伐果决,然这些年不论领兵作战,亦或助汗阿玛平衡朝野,能力虽不及汗阿玛本人,却也断不会差到哪里地。
今时今日,不知对方可曾后悔,当日脱口而出的那句的“愿为贤王”
“四弟,你要明白,有些事,退了一步,日后要退地,又何止百步千步………”
“二哥!”
一阵风沙吹过,刺眼的日光下,胤禛攸地瞪大了眼睛,因着过于震惊,黑褐色瞳孔中隐隐带着颤意。
知晓对方此刻必是满腹疑问,胤礽却没有刻意解释什么,只温和地拉着对方略带颤意的手,大步向着御帐走去:
“走吧!汗阿玛怕是早就留意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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