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春园清溪书屋
众人甫一踏入内室,便觉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面而来,夹杂着室内沉聚已久的各色安神香料,复杂而诡谲,在此刻竟无端显出几l分腐朽陈落来,像极了老木腐化之际不断四溢的朽味,众阿哥们心下一沉,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越过厚重的屏风,内室雕刻着福禄三多的雕花大床上,明黄色的纱帐自正中打开,熹微的晨光下,康熙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显出几l分灰败来,此刻正阖着眼,似是在闭目养神。然而若非身侧紧紧扣着的修长臂肘,众人毫不怀疑,眼前之人此刻是否尚有生机,再看榻旁侍着的二哥,虽面上并未如何有异,然额角间不断渗出的细汗珠子无疑昭示着眼前之人此刻心绪并不平静。
此情此景,八阿哥心下最后一只靴子总算彻底落了地。
纵使天资荟萃,道法超然,有些东西也注定无法干涉。胤禩微微垂眸,遮下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暗。哪怕今日当真事定,事情尚还不到最坏的地步。
此刻心绪起伏不定的又何止八阿哥一人。
尽管早前便有诸多猜测,然而众人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清楚,自记事起,便仿若一座巍峨大山一般,牢牢伫立在众人跟前的汗阿玛此刻当真已然走到了樯橹之末。
饶是平日里对老爷子意见最大的老九,此刻心下都不觉红了眼。
“汗阿玛!”
“汗阿玛!”
“二哥,汗阿玛他……老人家当真就……就………”
胤祺颤抖着开口道,目光满含希冀地看向明帐前那抹雪青色身影。
胤礽没有说话,只沉默地摇了摇头,为首的胤祉再忍不住,酿呛着着身子跪行至榻前,颤抖着伸出手,却迟迟不敢有半分触碰,其余众阿哥不论心下如何做想,面上皆是一派悲意。只视线划过榻前同胤礽一般陪侍着的老四时以及众大臣时,眸光不觉凝滞了片刻。
案上立着的紫金掐丝珐琅香炉内,早前点上的安神香早已经去了大半。
层层盘查之下,几l人到来之际,不出意外,内室外,早已经聚集了一众王公大臣。胤禩打眼望去,裕亲王福全,现宗正简亲王雅尔江科,保和殿大学士富察马齐………可以说,尽是一群手握实权的宗室老亲,还有汗阿玛本人的心腹重臣。见此情景,众阿哥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亲阿玛重病垂危,率先得到消息奉召前来地,并非是他们这些儿孙,反倒是一群外臣奴才们。其中含义,这群人精子又如何不明白,被自家老爷子防备至此,一时间,众人心下都有些不是滋味儿,看向榻上仿佛还在闭目养神的老爷子,面上悲意不改,心绪却是愈发难言了许多。
还有一旁紧绷着一张脸,好似死了亲阿玛一般的老四,可以说,此时此刻,老爷子的选择已然再明显不过了。
为首的胤祉余光撇了眼身侧的四弟,片刻踌躇后,仍是率先低下了头。
不甘吗?怎么会没有呢?前头拢共几l位皇阿哥,老大
出局,二哥无意,这些年,三贝勒虽无长子之名,却有长兄之时,本身又颇具才干,于士林中素来名声极佳,若说没点子心思,怎么可能?
但胤祉此人,从来最是识时务不过,本人又受荣妃多年教导,平素最是爱重自个儿,决计没有不顾一切,鱼死网破的心气儿。加之多年生活顺遂,对那个位置的野望尚不足以让对方放弃如今的权位富贵。
果不其然,一声四弟过后,胤祉长长地舒了口气,好似早前所有的心气与高傲都在这声叹息中化作虚无,再抬头,面对身侧的四弟,目光已经恰到好处带着三分恭敬之意。
“三哥!”
胤禛忙函首回去一礼,面上如平日一般,对兄长的尊敬之意半分不改。本人更是微微后撤半步,为对方让出次位,以示尊长之意。哪怕此刻帝位在即,汗阿玛的选择已然再明显不过,然只要一日未曾尘埃落定,胤禛便半刻不敢有所松懈。
饶是见惯了对方谨慎的胤礽都不免有些侧目。胤祉深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红着眼上前了半步。看着身侧满目除了悲意面上再无其他的这位四弟,心下却不免多了几l分叹服。扪心自问,倘若换做自己,决计是做不到如厮定力。
有老三带头,其余无心大位的诸兄弟,如老五,老七甚至身后打酱油的九十等人,或多或少向未来的继位者示了好。只眼前汗阿玛尚在危急之际,众人并未有太多动作,整个内室内仍是一派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榻上康熙帝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汗阿玛!”
众人忙上前一步,目光紧随着榻上那抹明皇,眼中尽是掩不住地悲意。然而康熙却只略略扫过一眼,便将目光放在了一侧的胤礽身上。连一旁几l乎涕泪纵横的胤禛都未能分得一丝眼神。
“咳咳,保成………人且都来齐了吧!”
知子莫若父,同理亦是如此,只一眼,胤礽便明白了其中之意,心下却是微微一叹,温声道:“汗阿玛,大哥府邸离这里有些远了,怕是一时半刻难赶过来。”
这些时日,因着帝驾驾临此处之故,老爷子的状态又是肉眼可见的不好,生怕错过什么,一众阿哥们近来大多就近而居,连素来混不吝的老九,都搁下一家老小,择了离畅春园最近的庄子上歇着。唯有老大,禁令未解之前,除非圣旨降临,否则决计不可踏出府门半步。
当然,若能如那些大臣较之众阿哥们提早一步,或许尚能赶得及。然而眼前这位垂暮帝王会为对方开下这个特例吗?
答案其实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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