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惠风和畅,天暖景明。
镇国大长公主最爱热闹,年年都要趁着春光,办场声势浩大的踏春会。最近几年,甚至在临京的封邑里,大兴土木,修了座富丽堂皇的别庄,专为了这一年一次的踏春会。
踏春会要热闹,客人自然也多,凡京中有名有姓的贵人们,皆在受邀之列。
而降香也有幸能进来这座豪奢的别庄,沾着贵人的光,开开眼界。
全因她是怀王的武婢。
怀王是今上的次子,大长公主的亲侄,是这天下顶顶尊贵的人之一。
贵人赏春,奴婢若无召,一般不能随行,且降香并不负责贴身侍奉的活计。
这对降香是件好事,她正好能休息会儿。
“嚯,你看看,这长公主的别庄可真是大。我们怀王府估计还没这一半大。”说话的人是甘松,他是怀王近卫,与降香呆在一处待召。
“不能这么比较。怀王殿下是公主的小辈,按制循礼,王府不该越过长辈去。”降香不赞同他,诚恳地反驳。
甘松本是等待无聊,随便找个话题闲扯几句,全没想到降香这时还要抬杠。
唉,他怎么忘了呢。
这个降香,是王府里一等一的大愣子。
跟她开玩笑,十之有九得不到回应,有时还会说些戳心窝子的话来气人。
倒不是降香心眼坏,故意恶心人。
反而是她心眼太实了,把听到耳朵里的每句话都当真。
回起来当然也格外真诚。
幸好降香有自知之明,极少说话。除非别人对着她讲话,她为了不冷场,免得对方尴尬,才会逼不得已开口。
毕竟,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毛病,若是她话多起来,大家说话时,那可就都不要开玩笑了。
不过,此时被驳了面子的甘松,一时气闷,也想不起自己的责任。
他爱与人交际,此时这么干巴巴地守着,找个人说话解闷,难道还有错了?
越想火气越盛,他竟也同降香计较起来:“乱讲,殿下亲王之尊,所享不说越过公主去,起码也要差不离吧?”
降香仍然真诚:“殿下他毕竟折了腿。”
“你!”甘松惊呼,被降香这句惊世之语吓得退了一大步。
“你可千万别再这么说……这不是我们说得的话,小心掉脑袋。”他很快又凑回来,压低了声音告诫降香。
“哦哦哦,对不起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多谢甘松哥,谢谢你提醒!太感谢了!”降香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话中的不妥之处,忙不迭地点头道谢。
甘松的气是彻底生不起来了,反倒真心实意地为降香担忧。
怪不得降香今日被殿下赶了出来。
原先殿下出行,都由她作贴身侍婢,侍奉左右。今日在来时的马车上,也不知她如何惹得殿下不快,被赶去近卫一道,晾在一边了。
管她如何惹着殿下。
就她这样,殿下没拔剑把她当众砍了,已经是看在她侍奉多年的情分上,轻轻揭过了。
甘松想。
不过奇的是,殿下脾气怪戾,人又挑剔,竟能让降香一直呆在身边。
也说不准,或许只有降香这一板一眼的老实性子,才受的住殿下阴晴不定的坏脾气。
尤其在殿下断了腿之后。
怀王殿下的腿是两年前断的。
不是摔断的,而是中了毒,毒入双腿,游于经脉,一时无医可解。
至于为何中毒,乃是因两年前,先帝还在时的一场旧案。
当年,朝中外戚白氏当权,野心日渐膨胀,竟伙同后宫毒杀了先帝,欲立傀儡,号百官。
幸亏怀王机敏,又做过统御军队的武将,才得以从当时的禁军之中打探到消息,发现了端倪,报予如今的天子。
今上是先帝的胞弟,得知消息后,悲痛欲绝,联合亲姊镇国大长公主,讨奸除妖,还政于朝。
而怀王便是在那时中的毒。
今上共两个成年嫡子,怀王倒妖有功。
天子御极后,本该封怀王为太子,只是他如今不良于行,只得将太子之位让予兄长。委屈自己做个闲散的怀亲王。
当然,天子大概也是因此,对怀王多有愧疚,连同大长公主一道,纵着宠着他的脾气,任他发泄,权作补偿。
譬如此刻。
怀王谢承思,正于公主的筵席上大闹。
“呵呵,不过是看我残废,最好欺负罢了。”他毫不避讳自己身上的不便,故意提高了声音,生怕有人坐得远,听不见他的阴阳怪气。
不过,若不注意到他翻过的白眼,怀王此刻确是非常可怜的。
筵席摆在园中,贵人们三三两两,散坐在一条清溪旁。这条清溪是活水,由山上的流泉汇集而成。溪是公主的,泉是公主的,山也是公主的。
宫人仆婢屈着身子,碎步穿行在贵人里。
唯有谢承思一人,狼狈地栽倒在众人之中。
他用来代步的的素舆歪歪斜斜地滚到了远处,撞到一旁的石头上,卡住翻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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