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煊道: “怎么青天白日地坐这儿打瞌睡?”
“困了。”
莫尹拢了拢手炉,肩膀向左侧微塌,慵懒道:“将军有何事?”抬眼, "这好像是你头一次上我这儿。"
贺煊默然,自己拉了张椅子在莫尹的斜面坐下,两人素无往来,从不闲谈,这么一坐,气氛似是有些尴尬,后颈悄然冒汗,贺煊极轻微地扭了扭脖子,道: “今日乌西派人来了。”
果然是来试探他的。
莫尹道: “我看到驿站的马了。”
贺煊看他,莫尹面色如常,似是还有些未睡醒的模样, "有何要事?"
贺煊膝盖微微打开,两手分落膝头,轻描淡写道: “朝廷跑了个流放的重犯,叫我帮忙去寻。”莫尹嗤之以鼻,眉目之中冰冷的不屑之色, "此
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来麻烦。"
"缉拿朝廷重犯也不算是小事。"贺煊道。
莫尹微一勾唇,似是对这事无甚兴趣,道: “征兵之事,将军可否允准?”
贺煊道: “稍后再议吧。”
莫尹也并无异议,"既如此,我想回庸城一趟,”他语气略有怀念, ”又要过冬了。"莫尹和庸城的情谊,贺煊亲眼所见,难去质疑,略一沉吟后便道:"好,便允你几天假。"莫尹笑了笑,抬手,掌心里托着手炉, ”那子规就一并谢过将军了。"
贺煊离开莫尹帐中,脑海中不断思索,莫尹突然要回庸城,莫不是发现事情败露想要逃?等回到自己帐中,他召来亲卫,道:“军师要回庸城,你去跟随军师左右护送。”亲卫领命退下又被贺煊叫住, "算了,不必了,你下去吧。"亲卫一头雾水地退了下去。
贺煊在桌后坐了良久,抽纸提笔,他年少便跟随父亲学字,一笔字锋利无比,他沉吟片刻,笔走
龙蛇,一封简单的陈情书便完成了,将笔搁下,贺煊等上头的墨迹干了便将信盖印封好。
人才难寻,莫尹在庸城之围、训练荧惑军上都有功劳,功过虽不足相抵,也可给人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做完这事后,贺煊心中仍觉不妥,若莫尹果真逃了,之后便是罪上加罪,再难挽回了,思及此,贺煊召来亲卫,这次他下的令是“暗中保护军师。”
亲卫有些迷糊,想军师能以一敌百,还需要他暗中保护?
"切莫让他发现你的行迹。"
贺煊再一交代,亲卫的眼神便有些犀利了,"是,属下遵命。"
莫尹离开军营时便感觉有人跟随,他在心中冷笑一声,贺煊果然怀疑他了,无妨,他就让贺煊瞧瞧他到底与那朝廷重犯莫尹是不是同一人。
庸城内正在忙着预备入冬,莫尹的突然出现几乎让全城沸腾,头一个发现莫尹的人看到莫尹时眼珠瞪大了,随即便猛跳了起来, "先生回来了!"
程武正在宰羊,听到消息扔了刀便冲出去,看到人群簇拥中的莫尹,兴奋得无以言表,冲上去就要抱莫尹,被莫尹给闪开了
, "什么味儿?"
“什么味儿?”程武喜上眉梢, "你最喜欢的羊肉味儿,你个没良心的!"
莫尹挑眉, "没良心的?"
“可不,"张志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手臂搭在程武的肩膀上,嘻嘻笑道,"先生,我们都可惦记您呢,上回咱俩给您牵马到军营,还以为能见上您一面,没见着您,程武骂了您一路没良心呢!"
"滚——"
众人哄笑,莫尹被人围着,热气蓬勃,程武和张志来营时,他就在营中,可是未曾露面。"里头正在宰羊呢,你可真是个有福的,赶着这时候回来了。"
程武高兴又亲热地一甩头,看来庸城今年的日子很好过,程武胖了一些,愈发显得喜气, “走啊,想吃哪一块儿,自己去挑。"
"武哥,你可真小气,难得先生回来,给先生烤个全羊嘛,大家说,好不好?"
"好!"
众人欢腾鼓掌,笑声不断,莫尹面色淡然,衣角被轻轻一拉,他垂下脸,幼童眨着大眼睛伸手,“先生,吃糖。”
"先生还记得小浩儿吗?"一妇笑靥如花,抱起幼童, “去年您在的时候,他还不到您的大腿呢,小浩儿真乖,把糖给先生。"
莫尹道: “我不吃糖。”
他话音未落,幼童已经把糖抵到了他嘴边,笑得见牙不见眼, "先生吃,甜。""欢婶,你就别闹他了,你别看他生得白净,爱吃辣喝酒,不吃小孩子玩意的。"
程武过来拉了莫尹的胳膊,莫尹脚步跟上,嘴上的糖由舌尖卷了进去,淡淡的甜味,他被众人簇拥前行,双手背在身后,交握在一起出了薄薄的汗。
那日他在营中,传令兵说营外来了许多庸城人士,牵了马来,莫尹手握书卷,摆了摆手,没出去见人,马牵回来,马背上几个包袱,吃的穿的用的全是,兵士们问他怎么处理,莫尹张口想说扔了,转念一想,他们愿意进贡,他便受着就是,穿着新袜子,嚼着牛肉干,心里却觉着很奇怪。
也许就是那奇怪的感觉,叫他没有出去见庸城的百姓,也叫他被这
些比他弱得不知多少的非自然人拉拉扯扯,推推操操地走入这烟火热闹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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