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绝望地发现,如果一个人已经彻底包容了苦难,甚至不惜与苦难融为一体,那么世上就再也没有任何恶意能伤到他的灵魂。
她憋屈得不行,也不知道令胸口胀痛的情绪由何而来,只觉得脑袋好像要煮沸了一样,气得都想哭了。
br />“还有吾王昏耀。”天珀不甘地一步步走近兰缪尔,眼眶越来越红。"如果不是你,他本该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魔王血统,早就破开了结界!""深渊的魔族,也早就得到了救赎,早就走到了阳光下,根本不必一个人类来拯救……"
这就是最后一根稻草了,天珀突然爆发,猛地扯着兰缪尔的衣襟一推,人类的肩膀就咣地撞在窗沿上!
兰缪尔脸色一白,眉间闪过些许痛色。天珀喘个不停,指着他吼道: “凭什么是一个人类来拯救我们?”
“明明……”
“明明是你们,将我们封在深渊!”"明明是你们,逼我们在瘴气和地火中蜕变!"
“明明是你们,将昔日的同胞,生生残害成茹毛饮血的恶魔!!”
天珀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在喊了,她金色的眼眸一点点漫上泪花,终于屈辱地夺眶而出。
“现在又是你们,要我们承认自己的丑陋和扭曲!高高在上地劝我们活活剥下这一身鳞片,变回温良有礼的人类,变回被残害前的模样,以彰显你们的慈悲和包容!!"
兰缪尔没有应答,也并没有看天珀。
他在出神,恍惚间想起了第一年,昏耀也曾为了类似的理由暴怒过。那个夜晚,魔王明明笑着,眼里却全是凄厉,嘲讽他“试图教训魔族”。
兰缪尔安宁地看向在夜色中逐渐显现的崖月,双手按紧了窗沿。这轮……他在深渊的七年间,仰望过无数次无数次的光芒啊。
怎么会不恨呢。
那本是世上最残忍的封印。
可是两百年前的魔族,却指着这片将他们封在地火与风雪之中的光芒,对子孙说,那是月亮。月光月光,照我故乡。
要有多么渴望光明,要有多么着恋家乡,才能让这份思念压倒了仇恨,起出崖月这种称呼。
而那批最初的“魔族”,却永远地死在了深渊里。
有的被瘴气侵蚀,有的被地火焚身,有的冻死,有的饿死。毕生再也没有见过光明,至死回不到家乡。
“高高在上地当个神明的滋味很不错吧,背负罪孽舍身拯救昔日族人的滋味,很让你自我满足吧,兰缪尔?"
天珀哭喊道: &#34
;想摧毁就摧毁,想拯救就拯救,那我们又算什么!!"
"被摧毁了,就仇恨;被拯救了,又要原谅。""那我们白骨累累的两百年……又算什么!!"
"兰缪尔,你告诉我,我们不会痛吗,我们不会痛吗!!!"
喊着喊着,天珀的声音哽咽得不能听了。
少王从来挺拔的脊背佝偻下去,那副美丽的盘角就抵在兰缪尔的心口前。
"兰缪尔,我恨你。"她忽然呜咽起来,揪着人类的白袍, "我恨你……我们恨你们……"天珀放声大哭,宣泄似的喊道:“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们魔族本来可以纯粹地恨着人类的……"
兰缪尔将手放在天珀的头顶,摸了摸她的盘角。圣君的面容似乎变得更加苍白了,眼神却更温柔,他说:"不。"
"就算没有我,总有一天……"
兰缪尔怅然道: “总有一天,当你们再次打破深渊的结界,让鲜血浸染人类的土地;当你行走在阳光下,看到一具具死去的尸体……"
“当你看到废墟下的人类婴儿——而她用好奇的双眼望向你,你会发现那种眼神和魔族的婴儿并无什么不同。"
兰缪尔伸展双臂,他虚抱了一下天珀,拍了拍这个哭到抽噎的少女魔族的后背。
"天珀,吾之少王,那时你仍然会很痛……很痛的。"他闭着眼,睫毛同样湿润了: “就像任何一个有情感的生灵会的那样。”
"就像当年的我,看到你们的那一刻……那样。"
天珀抬起泪眼,固执地抽噎着问: “兰缪尔,你到底为什么要到深渊来?”兰缪尔: "我看到了,知道了,所以不能不来。"
"可你就要死了。"
"生命应该死得其所。"
“我不会借给你魔息,”天珀抬手抹泪,用拳头用力地揉着眼,"谁知道你和当年的人类,是不是一路货色!谁知道你说这些话,是不是为了骗取我们的信任,再寻机对结界下脏手!"
“
就算你是真心实意,就算你这七年……都是真心实意。”她咬了咬牙, "也不借。"
“我不原谅你,我不会允许一个人类成为魔族的救世主。所以……你不要死。”
这有什么因果关系吗,兰缪尔一时无可奈何。出乎意料,他也没怎么沮丧,摇了摇头说: “那好吧。”
说着,兰缪尔扶着墙慢慢走向门口,将木门推开——
“吾王。”
魔王背倚着木屋,山风吹动他的黑发,被鳞片覆盖的面容上辨不出喜怒哀乐,正静静地望着头顶那轮崖月。
木门吱呀作响,昏耀回过头,平静地对上了兰缪尔的视线。兰缪尔歪头: "听多久了?"
昏耀用尖锐的指甲隔空点点天珀: “不是我想听。她哭得太大声,又吼又叫,我还以为你要把王庭的少王给宰了。"
“|
天珀瞬间羞愧得面红耳赤,慌张地抹着脸上的泪痕,却丢人地打了个哭嗝。兰缪尔抿唇笑了一下,又看昏耀。
魔王仍然面无表情,不笑,但也不哭。
无言的默契似乎在他们之间流转起来,纵使都知道那意味着永恒的离别。
"少王还年幼,让她做这个决断,确实有些为难她。"兰缪尔歉疚地说道: "对不起,可能最后还是……只能请您受苦了。"
他其实也没有想到少王会崩溃到这个程度。天珀一开始哭,兰缪尔心里就知道,想要瞒过昏耀是不可能的了。
他问:“吾王,您能否相信我?”
昏耀靠近了一步。就像此前相伴的无数个日夜那样,他伸手揉了揉兰缪尔银灰色的头发,眼底有些惘然地抬头看向黑暗的穹空——
“兰缪尔,”他喃喃, “你是真的想要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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