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沉在公司露面的次数不多,即便有事来也是一台车直接停车场进出,年会从不参与,普通职员很少有机会能见到他,至今没见过小霍爷庐山真面目的大有人在。有人认得,忙不迭问好,有人不认得,经旁边人提醒后目露诧异。
霍沉对四面八方投来的注视视而不见,径直带着叶嘉宁进入里面会场,内里是能容纳数百人的礼堂,会议现场已经布置完成,看到台上LED屏幕中央“年度股东大会”的字样,叶嘉宁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她以为的一场普通会议。
她微微一怔,还没机会问,蓝晖岷已经朝他们走来。
台下数百张整齐排列的座椅已经坐满,看到霍沉带来一个女人且是年轻漂亮的女人后,不少人交头接耳。
连蓝晖岷都感到意外,看叶嘉宁一眼:“你怎么带叶小姐来了。”
霍沉言简意赅:“我的翻译。”
持有霍氏集团股份的既有个人股东,也有公司股东,与会人员中的确有一位来自德国的外商代表,且不说会议全程都是中文根本不需要翻译,即便需要,对方本身就自带了一位专业翻译。
蓝晖岷捏了捏额头,心细如发地问:“那她的座位安排在……?”
霍沉道:“第一排。”
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把一个非内部人员安排到股东大会第一排,蓝晖岷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实在是精彩极了,整整领带呼了口气,趁着会议正式开始之前的最后几分钟去临时调整事先排好的座位,以及应对其他股东们的疑问。
叶嘉宁不懂企业经营,也知道年度股东大会是一个很重要的场合,正思忖要不要当场“辞职”趁会议还没开始走人,那位德国外商代表过来打招呼了。
这是他首次代表公司来参会,礼貌地朝霍沉伸出手,用国际通用的英语做自我介绍,叶嘉宁暂时打消离开的念头,站在霍沉旁边为他做翻译。
简单交谈几句会议便要开始,霍沉是整个霍氏集团的实际控股人,座位在台上。
蓝晖岷派他的助理亲自带叶嘉宁去入座,看到自己的位置在第一排时,叶嘉宁停住:“我坐这里不合适吧。”
“是蓝总亲自安排的位置。您觉得不舒服吗?”对方态度十分恭敬,“或者您想坐哪里,我看看能不能再帮您调整。”
蓝晖岷特意把她安排第一排的最右侧,既不会太引人注目,又在霍沉的眼皮子底下,可以随时看到的地方。
叶嘉宁看向台上,霍沉已经在最中央的位置落座,两侧分别是集团副董事长、执行总裁蓝晖岷等四人,似是察觉她的视线,他目光从台上飘过来。
“没事。”叶嘉宁不想再给人添麻烦。
助理面带微笑:“我就在旁边,您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
霍沉背靠椅子,坐在台上也是一派正经的模样,只有叶嘉宁自己知道,他看似平淡的目光全程都在看她。
坐在她左边的中年男人看她几次,似是因为不认识觉得奇怪,又看她年轻,不像是有资本的股东:“以前没见过你。你是代表公司来的?哪家公司?”
叶嘉宁答得简洁:“我是翻译。”
事实上除了开始前和那位德国代表的交谈,再没有任何需要翻译的地方,她这个翻译在岗数小时,只翻译了几句不重要的寒暄,毫无用武之地。
男人更纳闷,一个翻译怎么可能有资格坐在这,总裁特助还对她那么殷勤。他还想问什么,叶嘉宁说:“蓝总正在回答关于AI的问题,您不用听吗?”
男人下意识扭头往上面看了眼,这一看,正正对上一道沉冷视线。
霍沉目光从台下撇下来,眼神里冷冰冰的。以为是不满意自己不专心听反而说闲话,男人赶忙坐正身体把注意力放到会议上。
叶嘉宁静静坐了一会,霍沉目光始终没收回去,幽幽地盯她,对视片刻,她用口型对他说:“专心点。”
他有一丝幽微的不满,视线最后刀锋似的从男人身上掠过,慢吞吞转了回去。
霍氏集团犹如一棵巍然壮阔的百年老树,枝叶繁茂,业务范围广泛而庞大,这场股东大会比叶嘉宁预计的还要久,一开便是几个小时。
会议内容其实十分枯燥,涉及集团年度财务预算决算报告的核算,一些重要事项的决议,来年的运营目标,以及解答股东们的一些问题。
大部分问题都有副董事长和蓝晖岷负责解答,只有极少数才会由霍沉亲自作答。他坐在台上回答提问时,和平时对什么兴致缺缺的样子很不同,对答简洁且直切要害,此时的他锋芒毕露。
这是叶嘉宁从未见过的一面。
他虽然平时像个不理朝政的小昏君,实际上仍然掌控着整个集团的核心,这也是包括蓝晖岷在内的集团高层对他这样一个二世祖敬重忌惮、不敢随便作妖的原因。
他比所有人认为的都厉害多了。
中间那位德国代表提问了一个关于集团管理架构的细节,霍沉开口回答的时候,叶嘉宁才知道自己上当了——她这个翻译的职位不止没用武之地,根本就是虚设。
霍沉的英文十分流利,并且发音很好听,冷感清冽的音色被面前桌子上的话筒收录,经由一条线缆传输至音响设备,在会场四周播放。
叶嘉宁看着台上几人中他格外突出的身姿,一时除了帅也想不到更贴切的形容词。
要是夸他的话,他会不会得意?
股东们的提问都相继结束,会议临近尾声,蓝晖岷道:“没有其他问题的话……”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霍董。”
后排忽然有一道声音传出来,在寂静下来的会场中清晰发问:“霍氏集团是你父亲一手壮大的,你不过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才有机会坐在这,真要论能力,你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他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你打算把霍氏还给他吗?”
在此之前的提问都围绕公司业务与规章改革,这次明显冲霍沉本人而来。
叶嘉宁没错过霍沉神色在那一瞬间的变化,原本还是松散闲适的,转眼凝结成高山陈年坚固的积冰,无人破得开。
她回头去望,却看不到是谁,这道音色对她来说是陌生的,也是普通的。
整间宏亮的礼堂都在这个敏感而恶意的问题后陷入沉寂,蓝晖岷都毫无防备地愣了几秒,当年霍森为何突然消失一直是个谜团,知道内情的人少之又少,但总归和霍沉脱不开关系,这个名字已经快成为忌讳,没人敢在霍沉跟前提起。
眼见霍沉周身的气压陡然变得僵冷,他眼神示意助理带人往声音传出来的方向走,准备在事态变得更坏之前把人控制住。
巨幅LED屏幕上蓝色背景将一张张脸映成缤纷的颜色,霍沉抬着冷峭的眼,在一道道内容各异的目光里,嗓音如同从刀尖上滚过,淬着冷戾寒气:“他有本事出来再说。”
副董事长和蓝晖岷对了个眼神,宣布本届股东大会年会结束,提问的人刚一站起来便被助理请出现场去核查身份,现场气氛仍旧有些僵硬,不时有视线往霍沉身上瞟。
他谁都没管,谁都没看,从台上走下来,叶嘉宁站在台阶下面,看到他时,才发现那双眼睛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浑身都散发着尖锐冷意,像被卷入某种漩涡里,连叶嘉宁的手都忘记去牵。
叶嘉宁和蓝总道了声别,蓝晖岷不太放心:“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叶嘉宁点头,跟在霍沉身后离开。
进入电梯,他背抵着轿厢,冷漠双眼没焦点地眺着前方,金属门关合,叶嘉宁转身过来,把他紧攥成拳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根一根手指掰开,握上去。
电梯上方灯管色温炽白,她手臂像柔软藤蔓,绕过他的腰环抱住他有些僵硬的身体。
温热的身体贴上来,他好似回神,睫毛鸦羽般微弱地轻颤,垂下眼睛来看她。
“霍沉。”她说,“别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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