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真有点累了。
下午时光在悄无声息中溜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待姬墨舒醒来窗外正巧透进来暖洋洋的橘红色光辉。
已然到傍晚时分,她垂眸看向怀里的墨发脑袋,苏娘睡的香甜,眼睫毛随着呼吸的频率阵阵扫动,她的神情不禁柔和了几分,替苏娘把搭在脸颊上略显凌乱的发丝理顺,随后小心落下一吻。
哪怕这样,苏娘依旧没有任何要醒来的意思,想来这些日子也并不好过罢。
她们真是两个自作孽不可活的痴人。
给苏娘掖好被子,她蹑手蹑脚出了房间。
这是一个两进的院子,面积不大,只有六间房子一间厨房,可园艺布置都颇具品味。前院修缮了一个精致的风雨亭,种植了许多名贵花草,篱笆上爬满了爬墙虎,后院则修了一面繁琐的假山,引了后山的泉水从山石中流过,汇聚在下方的小池子里养了几尾漂亮的蝴蝶鲤。蝴蝶鲤特有的繁琐鱼鳍在水中翻飞,如同蝴蝶一般翩翩起舞,神圣而华丽,这也是蝴蝶鲤这个名称的由来。
不得不说,这样一个院子虽外头看起来朴素狭小,里面却别有洞天,清净也不失雅致,此时厨房炊烟寥寥更是显得烟火气十足。
姬墨舒一眼就喜欢上了。其实比起姬府那样的大宅子,她一直想要的只是一个属于她的小别院,不求最大,但求温暖,而眼前的院子不管是布置还是烟火气都能叫人觉得温馨。
走进厨房,苏大夫和药童白芷正在熬药,只不过并非在认真熬药,而是在。
“苏卿别闹,我得看着药。”白芷再次推开像个牛皮糖一般粘在身上的苏大夫,无奈的直翻白眼。自从跟着苏大夫学医基本上熬药的活都是她承包的,结果这还不够每当苏大夫觉得她掌握了什么医术就会把病人扔给她,到了如今不仅要包揽熬药的活计,还要承担处理药材,治疗普通病患的活计,忙的喝水都快没时间。反观苏大夫是越发闲了,闲了也不劈柴,就整日粘着她,像个牛皮糖,甩都甩不走。
“抱一下都不行吗?芷儿又嫌弃我了?教会徒弟就饿死师傅了。”苏大夫又开始哇哇卖惨。
虽然每次苏大夫都会这样说,可之后依旧是慷慨倾付,白芷白了她一眼,“别胡说了,哪里会饿死你。”
苏大夫立刻来了精神,她笑的意味深长,“芷儿可是知道我饿的不是这个。”
“不害臊。”白芷的俏脸一下子就红了,经过大半年的修养,乞儿白芷蜡黄的小脸蜕变的白皙,模样亦是清秀,红着一张小脸便是一幅活生生的少女情怀总是诗。
苏大夫看的下腹一紧,真的好馋人,正想亲亲她的小可爱时余光发现来到门口有点看呆的姬墨舒。
“姬姑娘怎的过来了?不去陪着你那顽劣娇妻,过来我这闻药味?”果不其然,苏大夫一开口依旧是语出惊人。
“咳咳。”姬墨舒掩饰性轻咳两声,清了清嗓音,“我想问苏大夫一些问题。”
见她认真,苏大夫也就收起了那份漫不经心,简介了当的说,“你想问你中的毒?”
“苏大夫知道?”姬墨舒诧异,不过想想也就明白了,这里的人只有她是局外人。
“自是知道,要问这世间能解这种毒的人,要么是原产地的苗疆巫师,要么就只有我了。”苏大夫很得瑟。
“所以我儿时并非生病,是中了这毒?”
“没错,你儿时虽落了水,但长年累月的寒疾怎么都不大可能是落水所致,应该是有人趁着落水下毒。这毒正是一种名为冰蟾的蛊毒,毒发就与你发病的症状一般,起初轻微,久而久之便越来越严重,但它不会直接要你的命,而是会泯灭人的意志,让人自寻死路,死的窝囊,极不体面,外人也只会认为那人死于寒疾。”
“原来如此,难怪我以往常常想死。”姬墨舒感叹一句,以往她总是困扰于自己碌碌无为,很想死,却不知还有这种毒的影响。
“不过你的意志倒是强悍的出人意料,中了冰蟾活了十余载的人许是只有你一个,如今你的毒已经去了大半,剩下的余毒只需用人乳慢慢化解就可以了,你无需太过担心。”
姬墨舒点点头,“那便好,那苏大夫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你如实答我。”她忽然正色起来。
“哦?”苏大夫的耳朵细微耸动几下,发现外头有人走了过来,还故意放轻了脚步。本以为那人会走进来打断她的话,却最终只是停在了墙外便一动不动,她唇角微微上扬了些,故作为难的摊了摊手,“如实怕是不行。”
“我不会问逾越的问题。”姬墨舒立刻说。
“问吧。”
姬墨舒颔了颔首,“我两次中了这种毒,真的无碍吗?”这次解毒之后并没有如上次那般感觉身轻如燕浑身暖洋洋,反而透着疲惫与沉重,而且中毒之后毒发的症状也很急促凶险。虽然是同一种毒,但表现出来的程度不一样,显然重复中毒会有不一样的结果,这必须问清楚。
苏大夫眉头一挑,倒是个细致入微的人。她走到一旁打开正在熬煮的药罐子,罐子里的药已经熬的浓稠,黑漆马虎如同膏体一般,她拿木勺搅拌几下,又让白芷把另外一罐同样熬的浓稠的药拿过来,倒进了这个罐子里。
墨色浓稠的药汁混合在一起激发出浓郁的药味,瞬间便铺满整个厨房,哪怕没有喝,苦涩的滋味光是闻闻就叫人舌根发苦。
又重复搅拌了几下,苏大夫让白芷搅拌,自己则拿着蒲扇扇着炉火,明媚的火焰倒映在她的瞳孔中,照亮了里面的严肃。片刻后,她缓缓说道,“能察觉到说明你是个细心的人,你猜的不错,确实如此。冰蟾的毒性可以迭加,第二次会借着第一次侵蚀的路线蔓延,所以会更凶险,毕竟这是一种蛊毒,对上次的解药也会有一定的抗性。虽然如今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以后会不会出现问题我也说不准。”
知道答案之后,姬墨舒并未表现的多么惶恐,反而早已料到了一般,“那我以后也会发病?”
“也不一定,未知的东西可好也可坏,不过我在,总不会让你出什么事情,不然没法交差了。”苏大夫轻松道,现在她或许没法子解毒,但保住姬墨舒的命是可以的,大不了就慢慢治,大夫嘛最喜欢的就是一个可供长期练手的病患。
姬墨舒点点头,又问,“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问吧。”
“人乳能治病是因为那是苏娘的乳罢。”
“对。”
“苏娘也中过这种毒?”
苏大夫手中的蒲扇差点掉在地上,抬头错愕的看向站在门口不远处的女子,女子未及弱冠,亭亭玉立,脸上还带着少女的稚气,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有着远超这个年龄的细心与沉着,这是多么让人折服的耐心与洞察力,居然靠履历与猜测就猜的八九不离十。亏那家伙还瞒着,她干脆老实说道,“她并非中毒,而是生来便带着毒。”
姬墨舒眸子微敛,让人瞧不出她的神态,回忆起在青竹雅居与魏夫子的一番对话,生来便带着毒,若真是如此,那么苏娘应该就是那位公主。由此看来她确实已经掺杂在一场权力纠葛中,苏娘作为承接了这个阴谋的产物生来就是某些人的眼中钉,只是此时的她想不明白,苏娘要如何去应对,又有什么底牌。
“姬姑娘?”见姬墨舒听到她的话后就愣住了,苏大夫拿扇子扇了扇,还以为小豫商多沉得住气,这就吓到了?
姬墨舒回过神来,忙问道,“她生来就带着毒,那这毒对她可有害?”
“你倒是个有趣的人,自己中毒表现的云淡风轻,听到她带着毒就紧张起来了。”苏大夫戏谑一笑,“放心罢,那毒与她共生,不仅于她无碍,还间接让她免去了许多毒的侵害,若想靠毒杀她也得费一番功夫。”
“那便好,今日谢谢苏大夫了,既然苏大夫有事我便不打扰了。”姬墨舒对苏大夫抱了抱拳,也不介意苏大夫笑话,很正经的行了个礼便离开厨房了。
只是在她离开前,藏在厨房外的某人便先一步跳回了房里,躺在床上故作慵懒的翻了个身继续补觉。
姬墨舒离开后,白芷抱着一盅药过来,看着姬墨舒离开的方向不解道,“苏卿,你们方才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还有那个姬姐姐和苏娘子又是怎么回事,两人有事直接说就可以了,还这么歪歪扭扭的,她们不嫌麻烦呀。”
“哈哈哈。”苏大夫被白芷的一番话逗笑,又变成了个牛皮糖,“芷儿你不懂,她们五行缺苦,就该多吃苦头,看我给她们多加点苦,等会儿再扎个百八十针。”说着她竟然往药罐子里倒了一大堆黄连,那架势根本不像是治病。
“哎呀,你干嘛?”白芷惊惧的看着苏大夫的动作,手忙脚乱的把黄连捞出来,气的小脸通红,用着笨拙的言语训斥苏大夫,“哪有你这样说话的,还是个大夫吗?医者仁心,这是做什么?不要你了,你去劈柴生火吧。”
苏大夫哀嚎一声,“芷儿~”
“生火。”白芷看都不看她,现在她都免疫这不着调的赤脚大夫了。
苏大夫只好不情不愿的走到灶台前生火,时不时便幽怨的看白芷一眼,总觉得她的芷儿越发嫌弃她了,越养心就越往外飞,虽如今还不能出师,可与同龄人相比已经是佼佼者,而她,没用了。
想到这一层,苏大夫觉得自己和苏小姐比更像孤家寡人,二十有二却上没老下没小,连好不容易讨回来的小媳妇也快跑了。正难过时,卤驴肉的味道萦绕在鼻腔,随后眼前便出现了一个瓷碗,里面不是卤驴肉又是什么?
“芷儿?”她连忙抬头,眼中闪烁着惊喜。
白芷小脸有点红,硬是把瓷碗塞到苏大夫手中,说了句,“快吃罢。”
“好,这就吃,我知道错了,芷儿不要生气。”仿佛在证明言语的可信度,苏大夫拿着碗筷大快朵颐,大块驴肉硬是往嘴里塞,也不怕噎死。
“你真是,慢点慢点,这么大个人倒是越发小孩子脾气。我也不是生气,不过是给你一个教训,这些药材许是你看不上,但药是救命的,浪费的每一份只要用在正途都可以救人,作为大夫该如同珍惜生命一般珍惜药材才是。今日便暂且饶了你,下回还犯绝不姑息。”白芷一本正经的训斥道,虽然训斥过后又显得底气不足就是了,其实真让她训斥苏大夫她也没底,毕竟以什么立场和身份训斥,药童吗?
苏大夫笑而不语,直把小姑娘盯的含起了胸才笑道,“到底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芷儿如今瞧着比我还像个大夫了,让我另眼相看,苏某受教了。”
白芷松了口气,遂又挑了几块驴肉到碗里递给苏大夫,也不说话,却留给苏大夫一个赤红的小耳朵。
苏大夫一边开着小灶一边看着羞红着脸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她具体吃的是什么。
在沧州修养几日后,苏影找上门来,姬墨舒对此已经当看不见了,进入了一种来则安之的态度,不管有什么找上门她都不会惊讶了,就看苏娘怎么表演吧。
苏娘也是脸大,姬墨舒不管正好,她再次装模作样的带着苏影到偏殿言事。
“如何?”
“主子果然料事如神,属下发现那探子离开皇宫后便直奔方府,若不是有意为之,方家应该是派了人在皇帝身边。趁着人逃回方府前属下便叫人暗杀了,做的很干净,方家会以为是皇帝杀的。”
“做的不错。”
“可就这么轻易放过方家吗?”
“放过?我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吗?”苏娘眸子平静若秋水,心里却满是蛛丝结网般的算计。冰蟾不大可能是皇帝的手笔,若不是有第三者那只能是方家的手笔,看来当年的事方家也逃不了干系,跨越两代人的老谋深算真是煞费苦心呀。那刺客的一刀不管砍中谁都可让她和皇帝仇恨加深,方家就可渔翁得利,她肃杀冷笑,“方家那一刀可是差点要了墨舒半条命,自是不能轻易饶恕,既然他们这么想当这个渔翁,便搅和一下,谁能当黄雀现在还为时尚早。”
“主子圣明。”
“对了,修书一封给苏轻舟,让她做好豫商里面的消息保密事务,不能透露的消息她自己清楚,待青州有消息传来我们便动身回公主府为姊妹们吸引火力。”
“是。”
苏影恭敬的退了出去,苏娘眼中满是野心,现在箭已经到了弦上,不得不发。只需要再拖延一下,最好趁机把世家们都拖进来顺藤摸瓜一遍清理,这腐朽的制度早该变革了,拖下去只会夜长梦多。
沧州临海,哪怕是在这里仿佛都能感受到自海上吹来的风所裹挟的海洋味道,这是一种让人胸怀变的宽敞的气味,海纳百川,这同样也是上位者内心的宽度。篱笆已经爬满了爬墙虎,偶有几只田间的鸟儿飞到篱笆上唱上几句,引来花丛中的昆虫翻飞,蜂鸣蝶舞。
她仰头沐浴着阳光,满脑子都是今后的壮志豪情,不过想着想着却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到底忽视了什么细节呢?但愿不是什么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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