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桑踩着二层的悬空走廊蹚过几个瘫坐在地上的人,水晶帘隔着的VIP席里几个化哥特妆的年轻男女坐在一起吸水烟。从中空的天井看下去,一楼大厅里占据核心位置的,是一个室内滑冰场大小的泳池。
水清澈见底,穿晚礼服的俊美男女们喝多了就往里跳,在深紫碧蓝的灯光里舞动。黑色正装的侍者端着鸡尾酒,在群魔乱舞里面不改色地穿梭。
她又打了个喷嚏,捏了捏鼻子。可能是淋了雨,她鼻子发闷,头也晕晕的。得尽快找到人质。她用力朝自己胳膊捏了一把,痛意让她清醒。
她贴着墙走,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好在这里是顶部射灯死角,她仔细打量这一切,在视线落在泳池角落的天鹅绒窗帘后时,瞳孔骤然收缩。
马鸿章就站在那里,西装革履,如同老电影《教父》里的马龙白兰度,西装前襟还别着一支红玫瑰。
他单手拄着拐杖,安静注视这一切,如同注视几百个已经死去的人。
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没来由地,他的眼神让她想到古老的爬行类,比如蜥蜴。
在他眼里,这狂乱的宴会变成一幅刻在庞贝古城墙上的壁画。末世狂欢,极致奢靡,极致的色情,极致的恐怖。
“Hi,美女。”她正在全神贯注盯着楼下,冷不防被拍了拍肩膀,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接着她尽量风轻云淡地回头,摆出商业微笑:“Hi。”
“我说,刚才赶路,没来得及好好打招呼。男友没一起?”
灯光下,敖广眼尾细长上挑,靠在墙边瞧她。绿丝绒西装这种死亡单品在他身上也变得合理,天生风流相,却和李凭截然不同。他脸上写着四个字:我是玩咖。
只是回过头一瞬,秦陌桑余光瞥过去,却见马鸿章消失了。
她抱臂站着,似笑非笑。“你好像很喜欢撩对你不感兴趣的人。”
“是啊,我尤其喜欢撩有男友的。但你没和他在一起也挺好。李凭水太深,你驾驭不了他,不如跟我。”他歪了歪头,示意她换个地方说话。眼波流转。
“我知道怎么玩,能让你高兴。”
“不好意思,我这人社恐且自闭。您劳驾,我想自己呆着。”她六亲不认往那儿一戳,跟丢了人之后,假笑就变成了真情实感的冰块脸。
“这就对了,多给我看看真表情,假笑多没意思,我见多了。”他走近几步,和她一起站在悬空挑台的水晶栏杆边,看楼下的人影憧憧,忽而俯下身在她耳边耳语:
“秦陌桑,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敖广微笑。
“人质在哪儿。”
不远处,楼下天鹅绒窗帘的另一角落,李凭扮作侍者托着鸡尾酒刚踱步而出,视线追随隐在人群中的马鸿章。
忽地他像是觉察到了某个灼热视线般抬头,恰看到那个黑礼服的窈窕身影,发髻挽得乱七八糟,黑细的眉,嘴角很勉强地上扬,眼神却落在某个男人身上。
那男人穿绿丝绒礼服,眉目含情,正在追着她,索吻。
05
“见过乡下人片活猪吗。”
秦陌桑轻声细语,在敖广耳边来了这么一句。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弹开把折刀,抵着他的后腰。“就是从这儿,横着割。我以前练过,手快的话,应该不会很痛。”
刀片划过他丝质衬衫,敖广疼得眼睛睁大了半圈,却不敢动弹,低声苦笑,举起双手。眼神小心瞥过去,看见亮紫炫蓝的射灯下,她漆黑的眼。
没什么感情,也不紧张。握着刀的手比他见过受训多年的人都稳。
被刀抵着后腰离开的感觉不太妙。他与她相依偎着离开水晶围栏区域,瞧着就像一对干柴烈火的狗男女。
“人质在哪,带我过去。”走廊里全是半醉趔趄的人,party开到夜深,醒的人已经不多了。秦陌桑甚至怀疑有人给这个场子里的酒水都加了料。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适合做杀手?”敖广还是优哉游哉的语气,甚至双手插兜。但全身肌肉紧绷着,眼神也不像方才那么自在。
他是第一次切身认识到秦陌桑的本质。有人的疯狂是表面的歇斯底里,她的疯狂是冰山下的深渊。因为失去的太多,所以握在手里的东西也不在乎。
上桌全押,要么赢,要么死。这样的人。
他控制不住地吹了声口哨。怎么办,好像更喜欢了。
”别转移话题。”秦陌桑不知道敖广的内心戏,她现在的注意力全在寻找人质藏身处和马鸿章那个老东西。李凭的进度不知怎样了?拖一分钟,胜算就少一点。
”你怎么觉得我知道,万一我是骗你呢?或者,猜猜,猜对有奖励。”
他又偷偷看他,射灯恰好照过去,照亮她的额头。红色符咒倏忽闪现,又骤然隐去。
那瞬间敖广的表情千变万化,最终笑出声:“小姐,你和李凭之间被下了情蛊,这事儿,他不会还没告诉你吧?”
秦陌桑递给他一个“别扯淡”的眼神。
敖广笑到肩膀耸动,不顾身后丝绸衬衣被划得乱七八糟,渗出血来。秦陌桑诧异看他,思考这家伙也喝了加料东西的可能性。
“好玩,真好玩。马鸿章有两下子,真tm给我办成了。”
长廊尽头是一扇电梯。这里人迹罕至,醉酒的宾客都往大厅涌去。他站在电梯门前,申都抵着秦陌桑的刀。
“楼下十三层,就是藏人质的地方。需要虹膜检验。但那是我的地盘,这么进去,先被片成片的是你。”他插兜,提议“或者,把我眼睛剜下来试试。”
电梯数字标识在头顶,血红色,几秒变幻一次。
她盯了数字几秒,沉默思考,然后把刀收了起来。
“带路。”
“哇,没想到。”他笑,活动了一下僵硬手臂,按下电梯键。
叮咚。门打开了,马鸿章站在电梯里,黑西装,胸口别着红玫瑰。
”欢迎光临!”他优雅张开双臂,热情得像打扮成圣诞老人的汉尼拔。
06
与此同时,李凭正在水晶舞厅里穿梭。
现场的人数和情况都远程传给了季三和雷司晴,高速分析之后传回图像,指出疏散人群都最佳通道。同时,整个结构的内部热力图也被模拟出来,红外显示地下一百多米深处,有人活动的迹象。
手里的罗盘飞速转动。按照季三的分析,今夜如果要举行祭典,吉时就在半小时之后。
也就是说,如果在半小时内不找到并解救出人质,她们就会被“五通”带出来祭天。
通常,这种级别的任务对他来说就和出门买个菜那么容易,但今晚不太一样。
方才向二楼的一瞥刺痛了他某根神经,电光火石地,把他高高在上的心踩落,踩在泥地里。
她眼神冷冽,却又和敖广贴得极近。没学会隐藏情绪的那双眼睛,鹿一样灵动,照见他那些不为人所知的心思。
但她的事本不该他管不是么?情蛊或许是马鸿章的诡计,没人知道发作的后果,等这单生意了结之后,找个机会问问雷司晴。或许“广寒宫”能有办法。
但如果没办法呢?
背景里,Kpop震耳欲聋,泳池里曲线毕露的男女纠缠在一起,一幅酒池肉林奢靡场景。而在没人看到灯影昏黑的角落,他正因这突如其来的清晰认知而怔怔失神。
没办法的话,他们之间就会因为情蛊,而对彼此有过重的欲求。
而如果不满足那些欲求,她有可能会死。
李凭握紧了手里的罗盘,银质边缘刮在手心,痛感让他清醒。
不能,不能陷进去。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梦,不是因为命绳,他不会对她有任何想法。他们本该是陌路人,就不该胡乱开始一段姻缘。更何况这段姻缘起初不过是因为难以启齿的色欲。
这不是他要走的正道。
三清山上的同门师兄弟师姐妹会怎么想?他答应要赚够了钱回去重建山门。
杂思飞驰。他默念静心口诀,向热力图中所指示的地下层走去。
长廊尽头,是一部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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