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门那里还没安抚好,仙门这里也乱了。
“对不起各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我确实是魔……”
叶清心情很愧疚,他还是承认了。
虽然他也是刚知道没多久,当了十多年的小仙君,一朝才得知自己是魔。
“什么——!?”叶清不想隐瞒,这句话又轻又软,声音极为好听,传入所有人耳里,一如以往的清流溪涧,可那话语内容裹挟着巨大的冲击力。
如一盆冷水,让所有人神色骇然如坠冰窟,从头到脚都是冰寒。
“是真的,虽然很不像……”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小师弟垂下眼眸,模样依然清秀白净,乖巧得惹人怜爱,一如初见时的模样,这从头到脚哪里有魔的影子?——他们不断摇头,拒绝接受这个事实,奈何有一人锲而不舍往他们心口插刀子,插得他们无形的伤口溃烂、一片鲜血淋漓。
“听到了吧,各位师兄师姐,这个小魔头他自己承认了!”
秦巡撕心裂肺大吼道,一开始还想着,枉费自己手握神兵利器,这几日却上天入地都找不到叶清,不过他给不了叶清一剑没关系。
仙魔自古以来便是宿敌,归元宗弟子数以万计,一人给叶清一剑,那小魔头也会千疮百孔。
唯独没想过,“斩妖除魔”这个词。
落在叶清身上失效了。
没有任何效用。
对身经百战的仙门弟子而言,任何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在他们眼前,跪地求饶,哭得肝肠寸断,他们也不会心慈手软,可小师弟不一样!
叶清说话时,连眼泪都没掉,只是眼角微微红了,那一份可怜可爱已经足够令所有仙门弟子心生怜惜,他们心肝都揪得疼痛,一瞬间满腹情绪和所有条条框框灰飞烟灭,不知道哪里去了。
如果叶清真哭了,那还得了。
什么仙与魔的宿世恩怨,重要吗?
在小师弟的眼泪面前,一切都不重要了。
“师兄师姐,你们在搞什么!叶清他是裴玄之子,这一场战乱全因他而起,你们还不赶紧杀了他!”秦巡又开始摇唇鼓舌,俨然一副节奏大师的样子。
叶清:“……”
狗逼男主!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吗!
其实叶清心里也惴惴不安,他看书时,清楚看到了仙魔对立,在这一场灭世战争中,归元宗先后陨落了天资卓越的弟子千万。叶清看书时都看哭了,为了保护宗门、护卫河山,他那些熟悉的师兄师姐拔剑上了战场,以一己之身浴血奋战抵御外敌,他们身上绽放出无与伦比的神光,还有一份沛然莫之能御的凛然风骨。
纵使是魔修,也争相震撼这群仙门弟子的悍不畏死、英烈决绝。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陨落,就是一把把从天而降的刀子,叶清红了眼眶,他与师兄师姐们朝夕相处十多年,衷心希望这一幕不要再发生了。
可他也清楚。
他是魔,他还出现在战场上,师兄师姐会对他挥剑相向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叶清还是太年轻了。
他以为自己一朝暴露血脉关系,是一个小魔头,师兄师姐们就会不要他了。
可人世间,最无法估量和揣测的东西其实是情感,一旦情感如潮水般掀起惊涛骇浪,便久久无法停歇。
“谢师兄,你快使出诛魔剑!”
秦巡没忘记拖谢疏桐下水,他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
谢疏桐是藏剑峰的大师兄,是归元宗精英弟子,何为大师兄?即宗门有难身先士卒。谢疏桐的本命剑,是一柄诛魔剑,是掌门赐下的上品法器,有“斩妖除魔、心怀天下”之意。诛魔一出,谁与争锋,一旦剑锋招呼在叶清身上,叶清不死,也要褪去一层皮。
听到诛魔剑,叶清下意识瞳孔一缩。
我的天,诛魔剑!
他见过诛魔剑的剑意锋芒,那叫一个锐利无比,如果落在身上一定很疼吧!
叶清有点害怕。
他这份惊惧,落在谢疏桐眼里,藏剑峰大师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叶清才十六岁,而他已经两百多岁了,他也是看叶清长大的。
他怎么可能对叶清挥剑相向。
小孩子稍微露出一点害怕情绪,他都恨不能把诛魔剑丢了。反正诛魔剑育有剑灵,剑丢了也能找回来。
谢疏桐默不作声的反应,落在秦巡眼里,令他极为不满,“谢师兄你在干什么啊谢师兄!这是最好的时机,还不快点动手!”
“我不会对小师弟出手。”
谢疏桐依然没有任何拔剑的动作,更甚者他凝视秦巡,一双清正严肃的眼眸似乎能望入秦巡心底。
秦巡狼狈地躲了躲,随后意识到自己竟然心虚了,回味过来,他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鼓动藏剑峰其他人道:“谢师兄被小魔头迷惑了,道心不再纯粹,枉为一名剑修,你们快点举起剑杀了他。”
藏剑峰所有弟子神色冷然,身姿却一个不动。
如果说剑修是一往无前的代名词,当他们放下剑、不敢向敌人挥剑相向的那一刻,他们就是懦夫。
那这一刻,藏剑峰所有弟子都是懦夫——
他们接受能力极为强悍,小师弟是魔又如何。
反正向小师弟出手这种事,他们做不到也不想做。
搞什么!
年轻弟子就是不堪大用,居然对一个魔头,这般心慈手软!
秦巡忍耐到了极限,不得已找上了杀手锏,“凌霄仙君,您看到了吧,您的徒儿是魔,他是裴玄之子。”
在仙魔事态一触即发之际,仙门道州最大的保护伞沈逐也出现了。
他身上一件单薄的白色道袍,如一尊冰魂雪魄雕塑出来的人,白色袍角绣线精纯,泛着莹莹浅蓝,更衬他犹如高岭之雪,如天神降临一般。
叶清对这件衣服很熟悉,因为他有小一号的同款!
“仙君!”
众人心神一凛,下意识地屏息凝神。
沈逐漫步而来,一阵天地之间最凛冽的风雪席卷天地,漫山遍野的树木都簌簌而动,大乘期的威压令人浑身发抖,在场不少魔修当场被锁喉。沈逐不愧是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大剑仙,一出手就是杀招,连削百名魔修境界。
仙门人士松了一口气,有凌霄仙君助力,纵使魔君兵临城下,他们也有一敌之力。
叶清:“!”
在他视野里,沈逐一双眼望了过来,还是熟悉的样子,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却透着一股冰冷疏离。
作为一个新鲜出炉的小魔头,叶清浑身战栗,有一点手忙脚乱。
试问全仙门谁不知道,凌霄仙君性子冷厉,嫉恶如仇。
叶清稍微代入一下对方,都感到慌乱,如果是他,一生行事端庄谨慎,难得收了个徒弟,居然是宿敌的儿子,一定要气死了。
许多修仙文里,得知徒儿是魔头的师尊,不是大义灭亲将徒弟打落诛仙台,就是为了正道苍生清理门户,叶清好怕自己也是那样一个下场,忍不住浑身发抖,御剑空中几乎僵住了。
他颤声轻唤道:“……师父。”
我是魔头,你能不能不杀我QAQ真有什么诛仙台我自己跳。
他没有随大流喊仙君,而是换了一个亲近点的称呼。
沈逐闻声,目光落在叶清身上。小徒弟的声音,这十几年沈逐早已非常熟悉了,连那稍显不安的颤音,穿透重重人群而来,都能直接传进他心底。
他能感受到,叶清仰头看他,眼神全是惧怕。
这孩子,为什么认定自己会惩罚他?
想到这里,沈逐双目涌动着一片叹息,毫不犹豫地朝叶清飞奔而去。仅仅一秒瞬息,小徒弟就与他近在咫尺。
叶清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奔来,浑身都僵住了。
秦巡暗暗叫好,仙门最强者竟收裴玄之子为徒,行事早已黑白混淆,今日怕是要为了天下苍生清理门户。
下一刻看清沈逐做了什么,震惊、荒谬等情绪在秦巡脸上闪过,也浇灭了他所有兴奋嗜血的情绪。
因为沈逐长长的袖口、冷白手掌之下,叶清如蔫头蔫脑的鹌鹑一般,受了一点小小的惊吓,整个人却安然无恙。旋即沈逐开口,声色冷肃,犹如山间响泉,充斥着极为护短的意味,他淡声道:“叶清不是魔。”
“他生是我沈逐膝下唯一弟子,仙门道州若有修士敢动他一根汗毛,便是与沈某一生为敌。上穷碧落下黄泉,沈某都会灭其满门。”
此话一出,似长剑发出铮鸣,湖泊掀起巨浪,久久掷地有声响彻仙域。
每一个仙门人都感受到了震撼,秦巡更是骇然变色。
沈逐这番话,不是商量,是彻头彻尾的命令,容不得丝毫余地,所有宗门弟子都要服从,更透露了一种刻入骨子里的护短。叶清是裴玄之子又如何,沈逐根本不在乎。
沈逐淡然而立,直直挡在叶清面前,足以说明态度,没有人敢直面仙门第一人的雷霆威光。
作为仙门第一强者,他要庇护某人,就没人敢伤叶清一根毫毛。
秦巡远远望着,只觉得这一幕荒谬得不行。
什么鬼!?仙门最强者也开始颠倒黑白不辨是非了吗?叶清怎么可能不是魔?
凌霄仙君枉为仙门道州第一人,竟然为了私心,公然庇佑自己徒儿,真是令人齿冷,归元宗上下真是一脉相承。
愤怒让秦巡面容扭曲,他忘记了自己仅是一名金丹弟子,张口就想指责,却忽然对上了沈逐那双寒意深沉、仿佛洞悉一切的视线,他登时脊背一寒。
沈逐气势肃然凌厉,散发着一股无形压迫。
秦巡脸色涨得通红,好一番灵台俱震,差点想要磕头认错,所有“正义凛然”的话飞快咽了下去。
沈逐对旁人冷漠,对自己徒儿却不一样。面对惊魂未定的叶清,沈逐抬起了手,施展了一个静心术法,冷冷的声音饱含情感。
“清清,你不是魔,你是……”
你是谢海瑶之子,而谢海瑶是他的师妹。
当年那个生死不知的孩子,是沈逐的一个心魔。他身负瓶颈、寂寥披身,年年招魂没有下落,他收叶清为徒,一是潜意识里的移情,二是需要一个合眼缘的徒弟接受他的传承。他唯独没想到,命运兜兜转转,早就把当年那个仙门道州弄丢的孩子送了回来。
叶清确实惊魂未定,同时还有点慌,不是吧,我怎么还有身份。
沈逐话语未落,被人打断了。
整片苍穹化为了黑,天幕浓稠如液,一个男人出场了,阴霾之色弥漫天地,深邃的五官隐在黑暗中,眼里流露出的煞气足以毁天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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