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又不是第一次做人,多恨多疼多苦多累不是都要忍?
我没有那么脆弱,但是也真没坚强到无视内心的苦楚。
我坐在那绣衣楼楼主的位置上,看见这乱世舞台上一幕幕新旧交换。有哪方豪强粉墨登场,又眼见哪位霸王高楼清颓,不过转眼一瞬间——我过得战战兢兢,不过是为了落幕之时,能走得好看一些。
成年人的烦恼莫过于一张面子,明明不值得几个钱,却为此争破头面。
有人说那广陵王自然是看不上江东的势力,自然也就有人捕风捉影,说那曹家阿瞒,已是绣衣楼的入幕之宾。还有一股谣言越演越烈,说那广陵王与绣衣楼的主人,分明是已经故去的江东大公子未过门的妻子。
几分天下我管不得,只是上了那血朝廷,我不看他,他却执意将眼光落在我的脸上。我当然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不为所动,可是他就不动声色的往我身边凑。
我在他的眼中看见那些个焦急的辩解和道歉,那些风言风语我知道,我不当回事,当然也就没把我跟他之间、他和别人之前、我和别人之间的闲话放在心里当回事。
谁和谁凑成对也好,谁和谁不对付也罢,没有比者乱世天下更腌臜的地界儿。曹家阿瞒也好,刘家皇叔也罢,谁喜欢不喜欢那都是各凭本事的事儿。
只是下了朝出了门,他一把抓住我,他说你别躲了。
——别躲了。
我又摆出那一副大人的姿态想要教育他,或者,对他展示一下来自一个成年人的冷嘲热讽。
他却一把制止我,他说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我也没你想的那么矫情。
他总是惜字如金,反而絮絮叨叨的我,到真是个碎嘴的婆娘。
如坐针毡,连一口茶都喝不踏实。
他支支吾吾憋出来又句我们和好行么?
我一怔,差点被这傻崽的用词逗笑了,怎么都成了朝堂之臣,却还如此幼稚。
却又看见他摆摆手,勉强说,“算了,你就当我没说吧。”
他就像是个对感情一无所措的毛头小子,拿我无可奈何,自己更是气急败坏。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这话说的,仿佛我们之间曾经有多好,或者……我们曾经好过么?
是我把他往外搡,他年轻气盛,不肯服输被拒绝,我该怎么告诉他,那是你的意气用事,并非你所想象中的那种情绪。
可是他又不高兴了,我真是太笨了,每次都惹得他不高兴。
他真是个好养活的傻崽,按理说成了那年轻人之中的翘楚,成为这政治深渊中最耀眼的新星,理应摆起姿态,却依然我行我素,没有什么真正让他动怒的事儿,也知道有所为、又所不为的界限。
可是他才多大,他又懂什么?
如果我们不是我们,如果我们没有生在乱世,如果没有背后那些错综复杂的种种,也许我根本不用如此设防。
他是个认死理一根筋儿的傻崽,可是我不是,我怎么能让他经历我所深受其苦的那些东西。
我起身送客。
却仿佛露了细小的破绽。
随后被他东拉西扯,直到破绽终于成了风洞,呼呼作响。
我说天亮了就滚回你的江东去。
他说他知道,他就是知道,所以才会来。
我说两不相干不好吗?
他说不好,他不服气,恨不过。
我说你可真是个傻崽。
他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认了。
可是我说疼,仲谋,我疼,你轻点儿,求你。
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是谁又要谁的对不起呢?
那种病明明无药可医。
就算是华佗联手张仲景,将我整个头脑剖开再缝合起,也无济于事。
我张了嘴,狠狠的咬了他的肩膀。
可是很快我又抱住他,我知道自己的怯懦与软弱,也知道这是源于形同陌路的恐惧。
我心里阴沉的想,若是能用这一肉身将他从此害了去,那也算是大功一件,却不想害人又害己。
我害了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大概是懂了,离开的时候没有打过招呼。
他也许压根儿不知道我是醒着的,又或者也许知道,只是已经无所谓了。
我摸摸索索起了身,用手摸着一旁的床榻上,他还留着的余温,我不想束手就擒,只得自救于那旋涡之中。
如此一来我便没有弱点了,也不用时刻体尝着暗中羞愧带来的灼热。
我趁清晨未醒之时鼓足勇气,将那些同他欢爱的痕迹一把火烧了,我忽然有点明白刘辩当年的种种举措,为何阖宫自焚,为何总是期望那红莲烈火可以将自己直接带走了——
这桩事是我起先犯错,又何故拉扯着周遭青年一起受苦。
我同楼中人说杀无赦,阿蝉听了沉默许久,随后叹气。
反复度量,最终落得个广陵王唯利是图的名声。
我坐在楼中高阁,昏昏沉沉,哪里是唯利是图,明明是哪方都不敢得罪的胆小鬼。
更何况,那天下三分,其中一方,便是他。
我寻思断了联系也就不再想念,每日在那血朝堂上扮演他人人生,周旋众人,又被众人周旋,好似如此一般,脑中便会麻木不仁。
楼中少女说楼主最近清瘦得厉害。
我一拉衣袍,才发现,果真如此。
装模作样拍手说到,“如此到好,真成了那楚王爱细腰的细腰女。”
可是谁又是楚王,而那细腰,又需要取悦于何人呢?
有那好事的臣子有了那闺阁待嫁的女娘,辗转托人来问我是否同那江东孙家交好,无非说媒,我有些可怜的看那女娇娘,红着脸、俏生生的,说是婚姻大事,不过也都是政治筹码——却没心没肺的傻笑着,“是是是,好好好。有机会本王一定帮忙。”
这样的请求反反复复,可是我开不了口,也压根儿不能告诉别人,我早就擅自主张,在某个清晨,同他一刀两断了。
人和人啊,想要真的断了联系总是那样简单。
他的那些战报我听了,想着怎么还是那么横冲直撞意气用事,只是在日日夜夜无数头脑发昏的酩酊之时,又好欧哲寂静深夜梦醒时分,我觉得他是在嘲笑我。
我连遇见困难绕过去的勇气都没有,表面上野心勃勃,实际却也只能随波逐流站在这个位置。
坦白讲,我是羡慕他身上那股子一往无前的勇气,反观于我,处处谨小慎微,却只能将自己锁在那个境遇,步步惊心。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别人面前提及过我,又会不会递来信件,却被门人吃了闭门羹。
又或者是遭遇刺杀,却落了绣衣楼的印记。
我躲进自己的胆小世界,假装不知道发生什么,不去想,不去问,装作鸵鸟,用稀泥抹平那些棱角,就可以不受伤,不会疼,一派天下太平光景。
可是这汉室天下终究亡了。
如梦的时候那些林林总总告诉我,这终究是我命中的定数。
这是要我和这命去吼叫,去撕咬,去搏斗,去抗争。
曹氏野心勃勃,废帝登基,他们就说你不要声张,也不要表态。
我就坐在空荡荡的舞姿里一言不发,吃饭喝水洗脸睡觉。
或生或死,不过是人面前的两条路。
我想推开窗子看看天光,却发现外面纷纷扬扬的,竟然在那初春的时候,下雪了。
世人总不懂何为两不相干,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自己的路自己走,哪怕泥沙俱下,又和别人有何关系。
有人救我,也有人落井下石,世界种种虚妄,不过如此罢了。别人不过是为了活,我又为何要去诅咒他们呢?
只是忽然就想起来他扯了大旗独守江东,现在想想,他竟是比我清醒。
如人所愿那便是好的,不如人所愿,那便是坏的,世人争先恐后伸手推你落难,要你做那大汉王朝最后一颗落子,是要拿刀子挖我的心。
那血朝廷上的光怪陆离,唯独没有他的声音。
我庆幸还好早就一刀两断,这样他也就不用站在那光芒万丈的耻笑于我的痴愚。
大概我心中那些肮脏的心思都倾倒在他身上了吧。
窗外的雪纷纷扬扬的越来越大,直到入了夜,天空是一种奇特的红铜色。
我去做甜糕吃,吃到连我自己都觉得甜腻得想哭。
无论我怎么变着法子和自己赌气,怎么指责自己的无能为力,都没办法让自己好受点,干脆什么都不做了,就大大咧咧的躺在地板上,等待那一道来自何处的死令。
却忽然,有人敲门了。
4.
我没想到是他。
把那一头红发掩在兜帽里,面罩盖了大半张脸。
我连忙挤出个看起来与平日无异的笑来,包庇着自己的种种不安——仿佛胃中吞了蝴蝶似的那种不安。
我该说什么,问他你是来看我这个将死之人的笑话吗?
我只能站在门前,侧着身,低头盯着他长袍上落下的雪。
“我骑了好久的马。”他说,“身上的佩剑也落了几柄。”
他停了片刻。
“我就是想来……想来看看你。”
可是我有病。
很严重,也许以后都不会好。我就是那么咎由自取,反反复复。
我把他拉进屋里,就像曾经他在那酒后时分拉着我的手似的。
耳鬓厮磨,仿佛不用言语一般。
他身上有雪的味道,清新而凛冽,我凑上去,和他靠在一起。
我需要有那么一个人倾诉,我以为这个人是谁都可以,能够承接我的苦痛我的脆弱,我的阴暗我的种种不堪。我需要有那么一个人人人真真告诉我——你没有那么好,但是你也真的没有世人口中那样坏。
我需要有一个人,我曾经笃定的以为那个人,是谁都可以。
他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狗屁,他是个傻崽,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是我先动的心,不知道是我错了,不知道是我贪得无厌,更不知道是我胆小怕事抽刀断水。
他一遍一遍摩挲着我的头发,他的手可真热啊,穿过我的身体时,不知那些冰凉的皮肉有没有让他兴趣全无了。
我有多讨厌自己的怯懦,讨厌自己的羞于开口。
讨厌自己不能像他那样坦坦荡荡,用一种无所谓的口吻说着那些他都不在乎。
他忽然最笨,忽然不善言辞,那些曾经的讥讽与单刀直入,此时此刻都成了吻。
——就是这样,在这个风雪如磐的夜晚,我只需要跟着他一同奔跑,宛如夜奔一样沿着那条前途未卜的路不停奔跑,那些恐惧、愤怒、悲伤就追不上我们了。
我要他。
起先是他揽着我,后来就变成了我揽着他。
他的头冠掉了,额发覆在眼睛上,我发现自己竟然从未如此见过他,见他的肩头被我啃得乱七八糟,却得意洋洋的露在被外,好似炫耀一般。
——那又有什么可值得炫耀的,我吓唬他,这大屋中总会有妖怪,你早晚还是会被吃掉。
他就像是个好奇的孩子在我床上东摸摸西摸摸,一会儿仰面躺好,一会儿又用被子盖住脸,猛然钻了出来,吓我一跳。
到后来他是真的累了,他声音越来越小,嘀咕没有多久就立刻要回江东,越快越好。
我想不到那么远的事,只想着赶紧睡觉,安稳一夜是一夜。
他不说话了,我又觉得不安起来。用手摸摸他的脸,看他是否真的睡了。
我便是如此患得患失,可是他却抓了我的手,放到嘴里狠狠的咬,我抽回,却落了陷阱,被人压在身下。
他好似乐此不疲这种事儿似的,我只当是幻觉,这幻觉能让我忘记接连的苦楚,偏安一隅,一响贪欢。
我当然希望那些欢愉不要停,哪怕是皮肉疼,哪怕是满口血腥气。
我又怕上瘾,怕那些藕断丝连就扯不清,那些个情谊我报答不起,却只能趁着他是个不求回报的傻崽,是个不讲究的傻崽,肆意压榨他。
他捉着我的腰,年轻的肉体真好,仿佛永远不会累似的。
粗长的棒子在我体内横冲直闯,莽撞得很,小腹那块儿快被顶破了似的,几乎可以看见性器的形状。
他手上的活计粗糙,揉着捏着。
那种感觉好奇怪,好像快要化掉似的。
我说不是这样,你轻点、慢点啊,我要被你操死了啊,你这个傻崽——
我不是说他不好,事实上他也是个勤恳爱学的孩子,从小就是,却总是秉持着那点儿毫无用处的自信心,骄傲自满。
他哑着嗓子靠在榻上,握着我的后颈,他说那请赐教。
不用不用,我支支吾吾的说,这种事我来就可以。
他又不欠我的。
“舒服吗?”
我松了口,抬头看他。
手和口唇才不会放过那些能让他脆弱到勾起脚来的玩意儿。
他不讲话,眯着眼睛,我也就没有停。
“你舒服吗?”
他咬着下唇,扬起脸,真是好看的下颌线。
我想给他最好的,于是我不在嘟嘟囔囔讲那些谁都听不清的话,他在那些悲喜交加之处睁开眼,他说放手,求你。
声音颤抖。
松、松口……
终究还是晚了,我怔怔看他,看他脸色变得通红,红到赤身裸体一片红艳艳。
那股子腥气逼人的液体冲进我的喉咙,他急急忙忙去掰我的嘴,他说吐出来,别咽进去。
我才不要让他得逞,我笑了,跨坐在他身上,见他用拇指擦过我嘴角落下的液体,看他的眼中映着我的脸。
“你输了。”
我说。
随后扎进他的怀里。
窗外雪已经逐渐停了。
马上就要天亮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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