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树叶没办法说话。
但它在她手心打着旋,看起来并没有被白树拒绝的悲伤,仍然灵动轻盈。
相较于白树上圣洁漂亮的洁白树叶,黑色树叶该是丑陋和脏污的,但乐瞳完全不这么觉得。
她甚至觉得它比那一整棵圣洁的白树都要干净无瑕。
她捧着树叶转过身来,秦嘉已经来到她身边,落入他的目光中后,树叶停止了打旋儿,它缓缓升起,绕着秦嘉漂浮一周,停留在了他眉心的位置。
天外天第一次有不是死亡之后才来到这里的生魂,也是第一次出现没有胎盘的族人魂魄。
他们全都是不被这里接受的,但这一时半会也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因为实在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那棵圣树也需要一点时间来反应。
黑色树叶发出黯淡的光芒,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量,送了一小段记忆到秦嘉的脑海中。
乐瞳和秦嘉紧密相连,一样也沉入到那段记忆。
那实在是无趣而短暂的一段记忆。
它记录了雅佳的短暂且简单的一生。
雅佳和秦嘉是卵生姐弟,雅佳早出生一会儿,是他的姐姐。
太小的时候,她没有任何记忆,所以回忆一开始,就是她长大的样子。
她一直生活在父亲身边,从来无人提起她还有个弟弟。
她的生活单调极了,除了跟着父亲学习,吃喝睡觉,就是在悬崖边看着远处发呆。
那个时候她总是在想,大山的外面是怎样的?
有没有那么一天,她是可以出去的?
后来陪在她身边的丫头被惩罚了,因为父亲发现了她这样的想法。
这在祝巫族中是禁忌,绝对不被允许的。
完全相信父亲,天真地将向父亲问出这个问题的雅佳,自己被关了禁闭,毫发无损,只是饿了几天,但那个一起长大的丫头就不太好了。
她再也没见过对方。
她很内疚,问父亲对方去哪了,父亲只说调去其他地方了,她那时相信了,可后来无意间听别人说起她死了。
她和自己一样大,不过十来岁,就因为和她说了不该说的话,轻易地死掉了。
连尸骨都不配被掩埋,直接丢到山谷中喂狼,以震慑其他人不敢再犯。
那是雅佳第一次明白父亲并没有表现出来那么和善温柔。
只要涉及到族群的事,涉及到向外之心,他都会暴怒。
死亡是什么?雅佳从那个时候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她变得很沉默,再没有以前的欢快,父亲发现之后试图和她沟通,在他看来那些人的性命没什么要紧的,只要她听话,以后也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雅佳那时什么都没说,她看起来是听从了父亲的劝慰,但心里只觉得发冷。
后来她再长大一些,被允许去见自己的母亲。
毕竟她身上流淌着大巫师的血,有些东西是父亲无法教导的,还是得去求大巫师。
父亲一开始也没抱希望,甚至做好了母亲不见她的准备。
她不明白是为什么,她真的有很多不懂,为什么父母不像其他族人的父母那样住在一起?
别人的父母有的甚至是亲兄妹,她的父母也一样吗?
见到母亲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不一样了。
母亲没有任何和父亲相似的地方。
她很美丽,很高贵,也很冷漠。
她确实愿意见自己,也愿意教导她,可因为她是父亲送来的,是父亲那边的人,所以她总是有所保留,也不愿意展露爱意。
雅佳就这样在两边的奔跑中慢慢成年。
成年后,她知道更多了,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发傻的乱问。
可她宁可能回到小时候,不管花费多少代价都可以。
长大真是太痛苦了,尤其是在这样的族群和压抑的氛围中长大。
她其实也不懂正常家族该是什么样子,但她知道肯定不是祝巫族这个样子。
近亲结婚生育,导致族中有不少畸形儿,有的虽然外貌上没什么异常,但精神状态很差,她都被吓到过好几次。
她每天活在无尽的彷徨之中,直到有一天,母亲告诉她,她无法学会她所有的本领,因为她的血脉是单薄的,只有那么一丁点,根本没办法完成父亲稳固权利的愿望。
雅佳愣住了,她早就发现自己学起来很慢,她已经很努力,可每当父亲露出迟疑的眼神时,她就知道她还是太慢了。
虽然父亲什么都没说,但她知道他能发现。
母亲没有给她任何帮助,因为这是天赋的事,她也没有办法。
她只是偶尔自言自语,念叨着或许当年那个被丢掉的孩子才是真正继承了她血脉的人。
那个时候,雅佳知道了自己还有一个素未谋面就被遗弃的弟弟。
因为自己被遗弃的弟弟。
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的失眠,精神状态很差。
在父亲生病的某一天,她忍不住逃下了山。
她再也受不了山上的氛围,趁着看守的族人不注意跑下了山。
她学到的本领虽然无法和母亲相比,但至少能糊弄其他族人。
那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因自己的意愿而去做些什么。
看到茫茫大戈壁,无边无尽的荒野,她一点都不害怕,她轻松极了,觉得很快乐。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就好像不知疲惫一样,一直一直往前走。
直到她遇见一些牧民和游客,他们都对她的出现感到惊讶,惊艳于她的容貌,也惊讶于她独特的民族服饰。
风霜雨雪了几天,雅佳精疲力竭,可她知道那样的眼神不算友善,她没有久留,调转方向朝其他地方走,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只知道不能回头,回去就再也没有机会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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