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寂静的夜里,云姝是被屋顶一阵噼里啪啦的清脆声惊醒的。那声音就像是石头砸向了瓦砾,随时都要将瓦片击碎,让人听了便心里不安。
云姝起身披上一件外套去了外间,一开门,那刺耳的声音也愈发明显了。院子里的东西被吹狂风得到处都是,一颗颗拳头样大小的冰雹正狠狠砸在地上,院子里种的花草,更是早就被摧残成残根断茎。
她马上向着云霖的房间去了,正碰着出来的阿青。
“夫人!”阿青还没见过这种天气,脸上露出惊叹, "这是冰雹吧?哇,真的能有这么大?"倒还是孩子般的天性,引得云姝不得不嘱咐了一句: “别去院里被砸到了。”
阿青爽朗地笑: "知道了知道了。"
云霖今年才五岁,已经自己一个人睡了,只是需要留彻夜点一盏油灯。
云姝一进房间,就看见床上的被窝里探出一颗小脑袋,大眼睛露出一丝光亮,欣喜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谨慎: "娘亲。"
跟爽朗爱笑孩子天性的阿青和温柔宠溺的静檀都不同,云姝平日里不爱笑,对他也严厉些,所以云霖平日里最怕她,但偏偏也最亲近她。
吹进来的风引得烛火摇晃,云姝马上将门关上了走到了床边。"害怕吗?"她问云霖。
云霖将被子裹得紧紧的,只露出粉雕玉琢的小脸,他的父母长相都是百里挑一的,所以小小年纪的他五官都长得尤其精致。平日里只要出了门,路过的无一不是要回头看几眼的。
云霖其实是怕的,但是他是要保护娘亲的男子汉,怎么能怕呢,于是认真地摇头: "不怕。"
他一直都比同龄人要成熟一些,很久以前就几乎不会哭闹了。
可云姝看他抓着被子的手,就知道他还是怕的。
倒也没有拆穿他男子汉的自尊心,她坐到了床边: "娘亲怕,云霖陪娘亲一起好不好?"
云霖有些意外,他小脸红扑扑的,往里让了让,还特意将床褥稍稍整理了一下,把被子让出了一半。
云姝躺下来后屋顶正好又是一阵咚咚的冰雹砸下来的声音,旁边一只小手拍了拍她的肩: “娘亲,别怕。"
她的心里蓦然一软。
有时候她自己也不知道,云霖这是像了谁。连自己小时候也是活泼难缠的,但云霖小小年纪,不哭不闹,懂事又听话,静檀常常说这孩子是来报恩来的了。
冰雹打得谁也睡不着。
云姝叹了口气,被云霖听到了,他仰着小脸问: “娘亲,你不高兴吗?”叹气就是不高兴的意思,他知道的。
“下个月就是收麦的季节了,偏生这个时候下了冰雹。”那田里的麦子如何受得住?今年收成又是堪忧。
云姝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临津下的一个小村庄,名为榆林村。去年她路过此地,适逢这里发生瘟疫,这病罕见得很,她也就留下来了救治灾民。
如今好不容易瘟疫方才结束,又出现这样的天灾。云霖在努力理解母亲的话: “那麦子就收不了吗?”一本正经又奶乎乎的声音让云姝心情缓和了一些: “嗯。”"那二丫是不是就没吃的了?"
云姝有些意外云霖的敏锐和聪慧,点点头。小家伙平时不喜欢跟人玩,也认生。同村的二丫算是他唯一的玩伴了,也因为这个,云姝才迟迟没有离开。
果然,便见小家伙皱着眉头,富贵说他好久没有吃饱过了。他学着云姝的样子叹了口气。
如今也只能往好的想了,云姝想着,今年收成如此,朝廷大概会赈灾,免除赋税,如此他们也能好过一些。
★大大
翌日云姝起身之时,阿青已经从镇上的集市回来了。
他肩上扛着一袋米,腋下抱着一袋面,却也没见半分吃力,轻松就扛进屋里来放下。
"夫人,您是不知道,”他一放下就开始抱怨了, "这米价,涨了三倍都不止!我还是去得早才抢到了。"
云姝听了他的话,暗自皱眉,如此一来,这村里的平民百姓,就更难了。云霖正在跟着整理院子里的杂物,他小胳膊小腿倒是帮不了多大的忙,却一直也没闲着。
"云霖。"
听到呼唤,云霖到井边将手洗干净了才过去: "娘亲。"
静檀看到他的动作,心都已经化了: "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孩子?"阿青也笑: “还是夫人养的
好。”
这边,云姝捂住了他有些冷的小手:: “今日二丫过来吗?”云霖点头。
云姝想了想,嘱咐阿青多准备几个馒头等会儿让孩子带走,又转过头来问: “云霖,若是我们现在……"
她话未说完,就见着了门口探着头的一颗小脑袋,是二丫。
她比云霖长了两岁,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看着十分瘦,身上依旧是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衫,但好歹脸上没有初见之时脏兮兮的模样了。
她是村里的人,却只是个孤儿。住在山顶的庙里,那里像她这样的小孩子有很多。
毕竟经历了瘟疫与饥荒,那些孩子要么就是家里人都死了,要么就是二丫这样的被遗弃的女孩。平日里也只能靠着大家接济接济。
云姝止住了自己想说的话,拍拍儿子的肩,眼里带了笑意: "你的朋友来了。"
云霖一回头,与二丫对视上,二丫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她顾虑着云霖那个像仙子一般洁白不染一尘的母亲,不敢大声叫自己的朋友,但小孩子眼里的开心是藏不住的。
云霖倒是沉稳了许多,跟母亲道过别后,才向着门外去。
还是那欢快的小步子出卖了他的好心情。
云姝示意阿青跟着,自己则与静檀一同清理着剩下的杂物。
大大大
二丫带着云霖在村子里闲逛。大部分时候都是二丫在说话。
云霖话很少,若是二丫不来找他,他就会在家里认字、读书。他跟二丫认识的那些村里爬树掏鸟蛋或者下河捉鱼的人都不一样,就是跟镇上的孩子,也不一样。
二丫见过镇上员外家的儿子,长得肥肥胖胖的,动不动就打骂下人。可讨厌了。云霖就不一样了。
他长得白白净净,身上永远都干净的,还带着好闻的香气。虽然不爱说话不爱笑,却对自己特别好,听自己说话也耐心,更不会欺负别的人。
二丫正想着,突然看到不远方穿着官兵样式的人,赶紧一把拉住云霖,拐到了旁边的小角落里。
云霖有些猝不及防地靠到了土墙上,他大眼睛愣愣地看着自己沾了灰尘的衣角,想着后背应该也是。
今日才换的衣裳。
>他顺着二丫的视线,也看到了那些官兵。"我们为什么要躲着?"
二丫放低了声音: “陈叔说,穿着那些衣服的,都是坏人。”
云霖原本是不信的,但是没一会儿,他就看到另外几个官兵从屋里出来了,手里提着米面腊肠,什么都有。而他认识的王婶,从屋里追出来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官爷!官爷!这是我家最后的粮食了。求求您!大发慈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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