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家槐身体病弱,说话中气有些不足,但声音非常温柔。
“你平时都是准点下班,可是那天双双都放学回家了你还没来,我有点担心,正准备到楼下电话亭那里给你打个电话问问,就听到敲门的声音。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就开了门,没想到是两个陌生男人。有一个模样很凶悍,一把就将双双抱在手里,他手里有一把刀,威胁说如果我敢出声就把双双捅死。"
说到这里,闵家槐的身体开始哆嗦。虽然过去这么多天,她依然有些后怕。
闵成航安慰道: "莫怕,现在都好了,我们现在公安局呢,这里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高广强、赵向晚、祝康三人对视一眼,深感责任重大。
闵家槐柔顺地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的,我看到了你,又知道双双安全,我
不怕。"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那男人手里有刀,用件衣服裹着,但露出来一点刀尖,很亮很锋利,他一只手抱着双双,刀口抵着双双的背,我哪里敢反抗?我连叫都不敢叫。双双那么小,背又薄,一把刀子捅进去,多半就是个死。我们俩只有这一个孩子,我不敢赌。我就问了他,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我说我身体不好,女儿年纪又小,对他们没有什么用,带着反而是个累赘,不如提个条件,大家坐下来商量商量。"
听到这里,赵向晚看着闵家槐的目光变得不一样。先前以为她是个菟丝花一样的弱女子,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胆色,敢和歹徒谈条件,还说坐下来商量商量?
闵家槐说:“可是对方没有理睬我,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带走我们。他们说需要你帮他们做事,所以只能得罪了。听他们的口气,似乎暂时不会要我们的命,再加上双双在他们手上,所以我就和他们走了。"
闵家槐忽然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着骄傲: “双双真乖,我先前还担心她被陌生人那么抱着会哭闹,一旦她哭闹,恐怕对方真的会下手。没想到双双比我想象的更勇敢,她乖乖地伸出手放在那个男人的肩膀上,轻声喊了一句叔叔,说:我妈妈每天要吃药的,可不可以等一下,让我妈妈把那药带上?不然要是路上发起病来再买药会很麻烦。她说她保证听话,不哭不闹,她还说爸爸很疼她,要是知道我们在叔叔这里,一定会听话会配合的。"
赵向晚眼前浮现出闵双双面对歹徒尖刀威胁时镇静自若的模样,不由得赞了一句:"双双真的很聪明。"
闵成航眼神热切地看着赵向晚: "对吧?我也觉得是!我家双双聪明、懂事、孝顺,是最好的孩子。"这一回,他没太好意思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其实他更想说双双是全世界最好的孩子。
闵家槐说: “是的,双双的乖巧让他们没有那么凶了,允许我回屋拿了药,然后带我们出去。路上其实也遇到过人的,但是双双在他们手上,我不敢赌。双双是我拿命换来的孩子,我绝不能让她受一点伤。"
闵成航肯定地点头:“你是对的。你们不要反抗,等着我来救你们。”
闵家槐长吁了一口气: “因为我和双双很配合,所以他们一路上没有打骂、没有喂安眠药,到了罗县之后,他们把我和双双关在一间屋子
里,有饭吃、有床睡,并没有苛待我们。14号那天其中一个姓龚的男人带着我去汽车站副食店那里打了电话,我听到了你的声音,你让我不要怕,那我就不怕。23号有人强行把双双抱了出去,然后今天一早他们就把我带回星市。”
闵成航问她: "18号中午你出来打过电话没有?"
闵家槐摇头: “没有,我只出来过一次,那是一个城中村,村民们的目光不太友善。虽然负责给我送饭、倒尿桶的是个老人,但人生地不熟的,我不敢跑。"
闵成航再问: "知道双双去哪里了吗?"
闵家槐继续摇头:“23号下午,有个陌生女人进来,抱走了双双,我当时感觉不对想要抢,可是她力气很大,把我推开,然后锁上了门。"
高广强指了指赵向晚: “是我们的同志,深入虎穴把闵双双带了回来。不过,为了一网打尽,我们把闵家槐留在了那里。"
闵成航与闵家槐同时感激地看着赵向晚:"谢谢谢谢,谢谢你!"
歹徒凶悍,连闵家槐都不敢轻举妄动,这个女警却敢深入虎穴,夫妻俩对她充满感激。赵向晚没有居功,摆了摆手: “职责所在。”
一句“职责所在”让闵成航内心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愧,他将目光转向高广强: "警察同志,我说,我都说!我来告诉你们,10号那天我看到纸条之后,我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安排的。"
闵成航在银行一直是个老实本分、沉默寡言的人,但事实上,他非常聪明,观察力极强。知道妻
女被绑,他的第一时间不是报警,不是出去寻找,而是找到刘商军的BB机号码,到电话亭给他留言,约他见面。
刘商军与闵成航在新华路储蓄所对面的咖啡厅见了面。一落座,闵成航单刀直入: "你们要我做什么?"刘商军还想装糊涂: “你下了班叫我出来做什么?”
闵成航冷笑道: "行了,刘经理,别装了,你们要我做什么,直说吧。我老婆孩子在你们手上,我肯定会配合,不过……你得先让我知道内情。我一个小小柜台业务员,每天经手的钞票虽然多,但没有一张是我自己的,我能为你们做什么?"
刘商军有
些好奇:“你怎么知道是我?”
闵成航像看傻瓜的眼神瞟了他一眼: "谁会知道我的家庭地址?谁会这么了解我家里的情况?只能是我的同事。今天你没油没盐地扯着我说了那么多,不就是要拖时间保证我女儿放学回家好一网打尽?再说了,冒这么大风险绑架来要挟我做事,肯定是要干一票大的,能有多大?不就是抢银行呗。抢银行一般都有内应,答案呼之欲出了,还不明显?"
刘商军重新审视了闵成般一眼:"没想到啊,你竟然是个聪明人。"
闵成航并不在意他的评价,只关心自己妻女的安全: “说吧,需要我做什么。”刘商军取出一份报纸,放在桌上。
这是一份两年前的旧报纸,报纸上详细介绍了11·6抢劫案,并将邱三勇称为“悍匪”。刘商军再取出一张邱三勇的照片,摆在闵成航面前。
好消息:有了亲人下落。
坏消息:这个亲人是个凶残的犯罪份子。
看到照片上的人,闵成航内心升起一阵悲凉:这个悍匪,竟然与自己生得有八、九份像。如果不是巧合的话,那自己多半与他有血缘关系。
刘商军也没有拐弯抹角: “我要你去公安局自首,把他换出来。”
闵成航问: “为什么?”
刘商军收回照片,不耐烦地说: "让你换就换,问那么多做什么。"
闵成航明白他让自己做的事情之后,仔细阅读报纸上的犯罪细节,然后问了刘商军几个问题。
"第一,作案时间。1993年11月6日晚上,我在家里看电视,当时放的是《新白娘子传奇》,双双很喜欢看,我每天陪她看电视。晚上八点突然停电,一栋楼的人都在骂,是出去查看电表,发现是楼道保险丝烧坏了,于是换了保险丝。这件事,整栋楼的人都知道,人证均在。请问你,11月6日晚上我怎么从星市赶到珠市抢劫杀人?"
"第二,作案工具。报纸上有凶器照片,看得出来是一把开路型砍刀,刀身薄,刀刃长,这种砍刀属于管制刀具,一般人根本买不到,我从哪里弄来的?"
"第三,犯罪动机。我家有贤妻、爱女,我有正式工作,我有单位住房,这样的我,为什么会在两年前抢劫?&#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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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商军被闵成航问得张口结舌,不耐烦地说:“自首就是自首,警察哪里会问这么多?只要有人认了,不就行了?哪有你这么麻烦!"
闵成航摇摇头: “刘经理,你们绑人之前难道连警察办案的流程都没有了解过吗?就算没有当过警察,好歹也提前看看破案的电视吧。《便衣警察》那么火,你们就没有好好学习学习?"
刘商军被他说得没了底气,不知不觉地被闵成航牵着鼻子开始走: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闵成航说:“你放心,我妻女在你们手上,只要你能保证她们的安全,我一定会尽力配合你们,保证一定把邱三勇捞出来。"
接下来,就是闵成航的安排。
"作案时间简单,你来当证人,证明我当时与你一起出差到了珠市。我记得93年11月初你的确是出过差的,不过当时是与小杨一起去的。小杨反正已经离职,只要你一口咬定,警察就会相信。"
"凶器也简单,你到火车站小商品市场去买一把同样的砍刀来给我,记得把收据写在7月初。"
"至于作案动机嘛……我记得两年前我老婆做过一次手术,就说家里急需钱,也是没办法。"
刘商军竟然有些佩服闵成航,早如果把他拉入伙,有这样一个思维缜密、滴水不漏的死党,说不定大事已成。
闵成航思考片刻,又摇了摇头: "不行,这样自首还是不行。"
刘商军当兵复员回来之后工作,作风雷厉风行,行事简单粗暴,要不是有一个银行系统的亲戚,根本不可能混进储蓄所当业务经理。他做事最烦婆婆妈妈,听到闵成航这不行那不行,脑袋开始疼:"怎么还是不行?"
闵成航瞪了他一眼:“你以为警察办案那么简单?你跑到公安局去自首,人家就会马上受理,然后二话不说就放邱三勇出来?不是这样的!我告诉你啊,首先是警察侦破,证据收集齐全之后提交检察院,由检察院提起诉讼,再由法院审理。这三个环节完成之后,才会回到警察这边负责执行,送到监狱服刑,或者直接枪毙,总之……复杂着呢。我看这案子,虽然邱三勇没有认罪,但证据确凿,岂能随意翻案?就算我自首,就算我和邱三勇长得像,警察一样要审理,再到检方、法院,定了我的罪之后,
邱三勇才能出来。"
刘商军一听这么复杂,脑壳又开始疼。
闵成航再一次表忠心:“我可以帮你们谋划,但前提是保证我老婆孩子安全。要是有一个出了问题,我立刻向警察举报。"
刘商军与邱三勇一样,同在N军区服役。只不过刘商军是通信兵,84年复员后分配到珠市邮政局,后来几经调动来到星市金穗银行,92年轮岗到新华路储蓄所当业务经理。邱三勇则是汽车兵,1983年复员,复员回乡之后不甘心窝在一个小县城,于是到珠市开起了出租车。
邱三勇之所以被称为悍匪,就是因为入室抢劫既不蒙面,也不遮掩,姿态极为嚣张,行事快、猛、狠,粗暴、血腥。
刘商军的骨子里也是一样的人,简单而粗暴,不耐烦这些细枝末节,对他而言,最爽快的犯罪就是拿着枪一阵突突,抢一大笔钱然后逍遥快活。能够想出绑架威胁闵成航的人,是擅长坑蒙拐骗的龚长水而不是刘商军。
因此听到闵成航讲了这么半天,刘商军被他绕得糊涂,一拍桌子: “你就直接说吧,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警察相信抢劫的人是你而不是邱三勇?"
闵成航道: "第一步,我主动犯罪,让警察来抓我。第二步,我埋下一些线索,让警察怀疑我。
第三步,你们把证据送到警察面前,我再假装扛不住审讯压力,主动认罪。这样一来显得自然,警察一定会相信我。"
刘商军正准备说话,闵成航打断他: “我全力配合你们,但我也有条件。第一步之前,我要与老婆通话,确保他们安全;第三步之前,我必须见到我老婆孩子,否则我绝不认罪。"
刘商军恶狠狠地看着他: “你不认罪,我就撕票。”
闵成航与他目光相对,冷静异常: "你撕票,我举报。"
刘商军终于露出他的獠牙: "一切只是你的猜测,你举报什么?"
闵成航指了指自己的脸: “有我这张与邱三勇八、九分像的脸,你觉得警察是信我还是信你?就算警察不相信,我妻女被绑架难道是假?你的人傍晚带她们出去,一定会有人看到,到时候只要警察用一点点心开展摸排,一定能发现问题所在。退一万步讲,你没有参与绑架可以全身而退,可是那两个绑架我老
婆孩子的人一定会被警察抓住。你的团伙成员被捕,你们要干的大事再也没有可能,岂不是功亏一篑?"
就这样,刘商军与闵成航达到一致,14号闵家槐与闵成航通过电话之后,闵成航喝了点酒,带上阿强给的砍刀,冲到离市局最近的小学胡乱砍人。
闵成航苦笑道: "对不起,我只有这样,才能被重案组的人盯上。我必须保证我第一时间与重案组的人接触,才能让他们警醒。"
赵向晚站起身,将闵家槐带出审讯室,安排她在重案一组办公室等待。等到赵向晚回来,闵成航已经将所有过程都陈述完毕。
"关于他们,我知道的,刘商军是一个,阿强是一个;绑架我老婆的人,一个姓龚,一个叫阿亮。至于还有没有其他人,我并不清楚。"
"他们到为什么一定要营救邱三勇,我也不清楚。"
“我本来是想等到他们动手之后再举报,因为这个时候他们肯定已经远走高飞,不会再来计较我妻女的死活。"
讲到这里,闵成航抬起头,看向赵向晚:"警察同志,真的很对不起,我也是为了妻女没有办法。现在她们既然已经安全,那我也放心了,谢谢你,谢谢你们,你们都是好人。"
赵向晚抬手制止他继续感谢,目光冷静:“刚才你妻子在,有些话我没有问。现在她在我们办公室等待,那我就不客气了。"
迎上她的目光,闵成航后背开始发凉。
赵向晚问:“第一,你说必须保证第一时间与重案组的人接触,才能让他们警醒,所以才会选择当街砍人,这一点我是不认同的。想要让我们重视,想要直接与重案组接触,其实自首就可以做到。我请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挥舞砍刀,砍向从学校出来的无辜孩子?"
闵成航面色发白,嘴里发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个警察眼睛好犀利,可是这个问题连我自己也回答不出来。】
赵向晚道:“如果说,你一定要亮出砍刀吸引重案组警察的注意力,你可以冲到公安局对面、旁边的住宅小区,和居民、保安对抗;你可以站在公安局门口砍下班的警察,我请问你,为什么你要去小学砍孩子?"
闵成航被动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赵向晚: “我,我喝醉
了酒,我也不知道……”赵向晚冷笑一声: "不,你知道!"闵成航被她这一声喝斥,整个人一激灵,我知道?我知道什么?
赵向晚道:“因为……孩子们最没有反抗力,孩子们对陌生人最不设防,孩子们最天真可爱。他们那无忧无虑的笑脸,是你心里的一根刺吧?因为你从来没有享受过被父母宠爱,所以你憎恨那样的天真。当你计划犯罪吸引警察目光时,你下意识的第一选择,便是砍杀孩子。"
顿了顿,赵向晚轻声说出两个字: “无耻!”闵成航手脚发凉,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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