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止休没吭声,立在原地静默寸许,才终于在陈响催促的目光中,略带烦躁地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信息素检测盒。
锋锐的针头刺穿指腹,凛冽浓郁的Alpha信息素立时伴随着痛感汹涌而出。
贺止休面无表情地用嘴撕开包装袋,旋即在指腹上挤出一滴血珠,分毫不差地滴落在拇指大小的检测盒下方的凹槽中。
所有动作熟稔地仿佛刻在本能里。
包括痛感也是。
“——您的小孩初步判断将来分化为Alpha的概率会更大一些,这种事情无法进行医学干预;不是说孕期行为造成不同的变化……虽然第二性是幼童时期才定下来的,但那只是因为腺体在这个时期才发育到初步成熟的地步,他跟第一性一样,在胚胎时期就决定好了的。”
纯白冰冷的色调最开始是与鲜红所绑定的,伴随着指尖一次又一次的刺痛,与医生从开始的耐心劝解、到最后带上不耐地唉声叹气,同时在贺止休脑中并行了许多年。
也让他在同龄人时尚还分不清第二性是个什么东西的年纪,能够事无巨细地说出每一性各自间的不同。
譬如Alpha的信息素更具有攻击性,Omega的信息素更具有包容性,Beta没有信息素;
但Beta没有信息素却未必没有腺体,也有一种Beta可能是腺体功能受碍而被迫成为Beta。
“Alpha可真厉害,电视上呼风唤雨的都是Alpha,”
虚空中,那间时至今日、无疑是噩梦般存在的病房当空罩下,病床上的少年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上沉重的相机,边遗憾嘟哝:
“要是人可以二次分化就好了,我也想当个Alpha,也想感受下信息素是什么东西。”
大概是没得到回应的缘故,他又举起手中的相机朝向远处矮桌,咔擦一声轻响,闪光灯如白昼照亮满室,唯独桌前的小孩依旧埋头专心致志地写作业。
“你想当什么呀,”贺琛看向自己尚
未分化的弟弟:“肯定也是Alpha吧。”
“不想,
”
良久后,
贺止休终于从题海中抬起脸,他眼错不眨地望向数米之外的亲哥,说出了从出生至今所有人对他的期望,近乎笃定:“我想当个Beta。”
……
“从指标上看一切正常,腺体发育也良好,条件有限,等寒假的时候你来医院,我再帮你做个仔细检查吧。”
陈响合上便携式腺体检查仪:“信息素检测盒给我看看。”
贺止休将小凹槽已经干透的盒子递了过去。
“信息素也正常的,不过你这数值有点不对劲啊,”陈响脸上露出一丝意外,接着像是意识到什么,眯着眼睛突然问:“你不会偷偷谈恋爱了吧?”
贺止休眉梢一扬:“哪看出来的?”
“信息素浓度有点超标——你看这色条,以前你撑死也就到绿色那条杠,现在都蹦着粉色去了,”陈响神秘道:“你知道再往上走时什么意思么?”
贺止休想了想:“易感期?”
“对,”陈响说:“不过Alpha和Omega不太一样,Omega天生就有发热期,Alpha的易感期只有受到Omega信息素指引才会发生。也就是说呢在你小子找到对象之前,是暂时没办法体验什么叫做易感期了。”
贺止休却突然问:“那如果对方是Beta怎么办?”
陈响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易感期一般只有Omega才能被勾出来,它本质是一种信息素与信息素之间的磨合行径。Beta不生产信息素,自然不可能勾出——除非这个Alpha私底下与其他Omega有亲密过度的行为,那是可能会被诱发的。”
贺止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陈响见状不由问:“怎么突然问这个,你真偷偷谈恋爱了啊?”
“唔,”贺止休捞起外套穿上,轻笑道:“你猜。”
陈响眉梢高高吊起,架着眼镜居高临下地打量了这位高中生一圈,不知怎的,忽地响起一个月前的某个深夜的一通电话。
“草,够可以的你小子,”
半晌后陈响哼笑道:“怪不得你爸上次给我打电话说你不肯出国留学,让我想想办法劝劝你——得,现在好咯,彻底没戏。”
贺止休脸上笑意淡了点:“我还以为你要棒打鸳鸯。”
“算了吧,要棒打我也不够格,小爷我从初中就征战情场,你这都高中了才情窦初开,已经算晚了,不如说你要再不开我才担心,”
陈响长吁一口气,意味深长道:“有了喜欢的东西人才会有活气,就怕你哥当年给你弥留的影响,让你太难认同自我去往前走。”
贺止休没吭声。
“算啦,不提他了,填完表你就出去吧。今儿L这差事可真特么难捱,要不是为了外勤补贴我才不干。”
陈响伸了个懒腰,抓起桌边的笔,刚准备给贺止休填表,兜里的手机陡然传来一阵震
动。
出于礼貌,
贺止休下意识说:“我先出去?”
“不用,
两个字就填完了,正好我接个电话。”陈响边写边接起:“喂,怎么了?地点又要变动么?”
室内安静,陈响的工作机声音格外的大,以至于对面的动静近乎一字不差地传入空气中。
“没有,我就想问问,咱院之前不是接过一个Beta分化成Omega的高中生么,当时他是怎么分化的?”
贺止休脚步一顿,下意识抬眸朝手机望去。
“我记得是没分化成功,”
陈响笔尖写的飞快: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他似乎自己很清楚为什么会分化,并且在入院的第二天就说自己已经跟过敏源剥离了,从今往后不会再接触,也是挺奇怪的,之后再查腺体确实停止了变化,信息素指标也跳楼下跌——我记得就住了三天、还是四天院,反正没到一周就走了,出院时我还给他做了信息素检测,指标基本都恢复回了Beta特征。”
对面的人又问:“那他有没有说自己的过敏源是什么?”
“没有,我问的时候他没吭声,后来蔡主任也问过,只说从模模糊糊中猜出来,可能是因为某个人。”
某个人?
某种难以言描的直觉攀上神经末梢,贺止休当即怔忪在原地。
陈响丝毫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全神贯注地填完手中的表,转而问:“怎么突然问这个,别告诉我你检查到这样的学生了吧?”
“我不太确定,但有点像,从资料上看他是个Beta没错,自己也说自己是Beta,但是颈后皮下呈现微凸,有点类似Omega的腺体特征。我以为是个人脂肪之类的问题,但以防万一让他测了下信息素,发现血液里确实含有很细微的信息素浓度。”
啪嗒一声陈响签字笔直接没拿稳摔桌上,声音难掩惊愕:
“我靠?又是Beta二次分化?阶段呢,前中期还是末期了?这得让他去医院做个针对性的检查。”
“从腺体发育表征与血液中的信息素浓度上判断,我预估应该还是前中期,靠中一点,毕竟血液浓度已经开始有了,接下来就是上升快慢的问题。”只听对面的医生道:“我又跟他说这个问题,但跟你刚说的那个高中生感觉差不多。”
陈响一愣:“什么意思?”
“就我跟他说你的腺体出现了分化症状,他回了我三个字。”
“——我知道。”
门窗紧闭的检查室内,少年那张说是漂亮也绝不为过的脸庞冷静的不像个高中生。
在淡淡扫过桌上只有拥有信息素才能向上飙升、此刻直逼绿色阶段的色条节点后,他只眉眼低垂了一瞬,便再次抬头,仿佛早就预料到一般,尤为平静道:
“我只有一个问题需要您帮我解答下。”
“什么问题?”
“按照目前的进度来看,我最迟大概多久会分化?”
“——最迟
?”陈响不禁疑惑:“一般不是问最快么?”
“我也不知道,
从他的态度上看,
他好像不太在乎分不分化这件事,问最迟似乎是因为有什么事想趁着还是Beta的时候去做,”手机对面迟疑片刻,又说:“不过说实话,我也没接触过类似的案例,只能从幼童阶段推测,保守估计,最迟应该半年以内。”
“接触过敏源的情况下?”
医生嗐了一声:“怎么可能,那就只剩最多三个月——甚至一两个月也不是没可能。”
陈响欲言又止半晌,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又只剩下一个嗐字:“怎么这年头突然这么多分化的,还都是Beta——跟小说一样。”
“可不嘛,”
对面医生似乎又说了什么,贺止休没听清,只觉大脑与呼吸都变得有些空灵,直至陈响即将挂断时,他才回过神,张口就道:“等等。”
陈响“嗯?”了声:“怎么?”
“你能帮我问问,那个学生是谁吗?”贺止休听见自己强自镇定道:“那个检测出可能会分化的人,叫什么名字?”
陈响疑惑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贺止休没吭声,唯独薄唇紧抿,整个人透出一股极其不自然地紧绷。
陈响狐疑数秒,还是收回了正欲按下挂断的手指。
“名字啊?”对面传来一阵哗哗纸声,仿佛在寻找什么,紧接着就听工作机那夹带电流的扬声器传来清晰的:
“——路炀。一路向北的路,秋炀烈如燀的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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