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此中藏·其壹 除了祂,他真的没有可倚……(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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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衍无语,“盗墓小说看多了吧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张家后人。”

“不是,那这怪虫怎么怕你啊?”

“我一年四季都招虫,所以每天都会往身上抹一点防蚊虫的清凉油……”

“这特么是蚊虫吗!”赵艺成吐槽。

温衍握紧口袋里的清凉油,这瓶东西可能真是他唯一的武器了。

“你能不能把所有人都放了?”他直视“翁子玄”,努力让语气听起来不卑不亢。

“虽然我们人类很弱小,在你们这些另一维度的存在者眼中不值一提。但人类的事,生也好,死也好,只有人类自己有资格替自己做决定。”

“翁子玄”被激怒了。

小石子无意识硌到脚,抖掉就行。

小石子有思想,会说话,会反抗,不能容忍。

“我要将这个充满不同形式的痛苦世界变成欢乐的海洋,所有人都被一种意志统治主宰,只要快乐就够了,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挣扎,更不需要被人生八苦折磨!”

构成“翁子玄”形体的无数只怪虫窸窣蠕动起来,使他看上去就像一团凌乱而疯狂的黑色线条涂鸦。

只有头部的位置,绽裂开一张硕大的鲜红巨口。

“江暮漓……那个人类,是叫这个名字吧?他的躯壳很特殊,施加了一种绝不属于人类的力量,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至宝。”

江暮漓的名字远比一己之身的生死,更能牵动温衍的心。

他立刻叫道:“那是他家乡的神明留在他身上的!那位神明可厉害了,全村的人都信奉祂!如果被祂知道你伤害了我们,你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翁子玄”不屑地笑了,“我还以为多了不起,原来不过是区区一个土地公而已。”

本来,它还对那股莫名恐怖的力量的心存顾忌,多亏这个愚蠢的人类说漏了嘴,它才能彻底无所顾忌。

“正好,我现在行动起来多有不便。那个人类的身体,我就收下了!”

温衍二话不说就冲上去给了它一拳。

赵艺成看得脸都皱了起来。

温衍那一下子,估计就是打死一只蚊子的程度。除了激怒敌人以外毫无用处……

“卧槽?”

只见“翁子玄”那一身流光溢彩的仙人衣衫立刻熊熊燃烧起来,眨眼间化为灰烬。它的身体也随之溃散,无数只怪虫如百万大军过境爬了满地,又重新凝聚起一个人形。

“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翁子玄”的语调再无之前的装腔作势。此刻,它终于也体会到被凌驾于自己之上的未知力量所支配的恐惧。

赵艺成的脑袋已经爆炸了,既然理解不了那就破罐破摔,他姑且只当温衍的风油精真的很有效,大吼道:

“我们只是虹城大学两个富有正义感的普通学生罢了!”

赵艺成根本不知道,他旁边那个文静瘦弱的青年在“翁子玄”的认知里,已经变成了远比自身更邪恶、更可怕的东西。

蚂蚁是很卑微渺小,但当它突然变得有大象那么大,那就是一场噩梦了。

“砰”的一声巨响,大剧院上空“哗啦啦”掉下四根粗黑的铁链,悬空吊起一方形似棺木的巨大黑匣。

江暮漓躺在里面。

坐满观众席的黑浊全都溃散,满天满地的怪虫融合在一起,宛如一道奔腾洋流,向棺材的方向流淌而去。

黑浊也从台上众人的七窍里汩汩流出,他们的合唱声越来越响亮,也越来越疯狂。

那已经不是《欢乐颂》的曲调,被污染,被扭曲,变质了,腐烂了,畸变成一支进献给挣扎于天地铜炉之中的生物们的挽歌——

乾坤鼎,阴阳炭,尘虑扰,未到盖棺心未了。

俯仰之间,整个剧场就被黑浊汇聚成的海洋淹没。

温衍无比痛苦,痛得切齿拊心,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

不是因为黑浊的侵蚀,而是当他溺毙于这片茫茫漆黑浊浪的瞬间,他终于体会到了这些人的种种痛苦。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所有痛苦像高浓度的盐水,源源不断渗透进他的身体,浸染他的魂灵。

他们和自己一样,自己和他们一样,但凡是人,毫无分别,生下来就注定要沉沦在无涯苦海之中。

下坠。

无止境地下坠。

无休止地下坠。

温衍快窒息了,他拼命挣扎,四肢却无法舒展,触手所及,尽是冰冷而坚硬的缸壁。

是了……这座剧院之下,本就是翁子玄的埋骨之地。

真正的翁子玄,生前饱受苦难,死了之后也不得安息。

十年里,几次科考均遭遇落第,好不容易被皇帝擢为第一做了状元,命运却一直在同他开戏剧性的玩笑。

新君即位不久,佞臣把握朝政,朝堂之上货贿公行,政治腐败。他被迫离开朝堂,辗转各地担任知州。

在任上,因为信奉道家的无为而治,他被人弹劾目昏不事事。

七十岁的高龄,他再次左迁偏远之地。

新君一直希望修订一部超越前人的道藏,即位后就在全国范围内开始搜求道家典籍,穷尽人间所有。

为了把这部汇集天下道家经籍的巨作雕版印行,皇帝下旨命他监办完成。

他任满之时,雕版的工作仍在进行,朝廷命他再知此地,他只能以古稀之年连任知州。

这些雕版可谓穷尽他的心血,是他一生中最引以为豪的成就。

没能保全。

这些雕版一部分毁于连绵战火,其余被敌人掠夺,运回了蛮夷之地。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年过八旬,偏生遭逢乱世之难。

兵荒马乱之中,他数十年间苦心编撰的文集也悉皆散亡。

晚年,他身体衰败,病痛缠身,纵使翻遍万卷典籍,也寻不到千金良方。

天神道的诸神们不可能对人间道的众生多施舍一点仁慈与宽容,世上也根本不存在一味内丹,可以返老还童、长生不老。

人的一生,就是在得到复失去的轮回之中,不可回避地走向衰亡。

娑婆世界,一切莫非是苦。

悲哉六识,沉沦八苦。不有大圣,谁拯慧桥?

在缸中,他不停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他都忘记自己曾经是什么,还依然在思考这个问题。

终于,他得出了解答。

他愿以己身渡世人,化作清泉流淌山间,无论是赶路的羁客,口渴的樵子,还是疲劳的农夫,都能从他那儿痛饮清澈甘甜的泉水。

舒缓倦意,治愈病痛,驱散忧愁。

他一生遭际大起大落,也曾籍籍无名,也曾煊赫荣耀,也曾颠沛流离,也曾罹患苦难,人世诸般无常,全都历练了个遍。

加上生前为皇帝刻书,数千卷典籍,他字字细心校读,不知不觉间,书中奥理已然烂熟于胸,贯彻于心。

所以,当他得出解答的那一刻,理应能够成仙得道。

但就在这时,一只漆黑的怪虫钻破两口缸之间的缝隙,悄悄爬了进来。

怪虫告诉他,自己是超然于人类之上的存在。因为不忍心看他一直被蒙蔽,所以才大发善心,透露给他关于这个世界的一些真相。

“纵使你奉献一己之身,也不过是精卫口中的微木,根本无法填平无涯苦海。天神道的诸神不可能救赎世人,让芸芸众生免于八苦。”

他问,为什么?

“唯有经历了八苦,才会产生相对应的欲望。受欲望驱使,才会采取行动。行动会造下不同的业,善业、恶业、非善非恶之业。”

“有了业,才能引生出因果。有了因果,六道轮回的法则才得以存续。”

“所以,很遗憾,你思考了几个世纪的问题,本身就是无解。”

来自更高维度的秘密本不能为人类所知晓,人类的灵魂和意志,无法承受如此强大的冲击。

他的道心破碎了。

他不能成仙了。

无法羽化飞升的他,只能永生永世沦为封闭于缸中的一缕孤魂。

这时,怪虫又说话了。

“我有周全之法。”

“只要你把你的愿望交给我,我就能替你实现。”

“就是这么简单。”

他答应了。

怪虫钻进他已经化为枯骨的尸身,从里到外,密密麻麻地撑满了他的魂魄。

某种意义上,他真的做到了超脱生死之外,不再为八苦所累。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痛苦。

他怎么都没想到,那只怪虫根本不存在济世救人之心。它的目的只是为了取代自己,不惜利用极度扭曲邪恶的方式,也要强行实现自己的愿望。

因为,自己一旦愿望成真,就意味着大道得成。那只怪虫也将得道成仙,更肆无忌惮地为祸世间。

领悟到这点的时候,却悔之晚矣。

他看见自己成立了天寿堂,人们把自己奉为救苦救难的仙人,可自己散播给他们的,尽是充满恶意的邪功。

他看见那些穷苦病馁的人虔诚地向自己求取无量圣水。他想劝告他们千万别喝,却根本无能为力,只能冷眼旁观。

他看见怪虫在这些人的身体里生根发芽,侵吞他们的意识,污染他们的灵魂。

他们将不再衰老、不再孤独、不再有病痛,但也不会有作为人的欲望和追求。

永恒的快乐是虚假的,也是罪恶的。

所有人的魂魄都被自己这个虚假的仙人吞入肚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融为一体,无分彼此。

肚腹之中,隐藏着一座玉楼金阙。纵使泥金错彩、富丽堂皇的虚像之下,是蠕蠕而动的黑浊,但人们甘愿不觉不察,永远在这处福地洞天里醉舞狂歌。

一切都是他的错。

大错特错,无可挽回

是他不够坚定,是他实在愚妄,是他无比软弱,是他拱手让出了最宝贵的愿望。

锥心蚀骨的悔恨之情,也共振传递给了温衍。

愿望有多宝贵,温衍能懂,温衍明白。

愿望是不能退让的东西。

愿望是不能被污染的东西。

愿望从灵魂深处诞生,一旦被恶意扭曲,自我也将不复存在。

那只怪虫,竟然将翁子玄高尚而美好的愿望,变得如此丑恶不堪!

温衍无比愤怒。

他想夺回翁子玄真正的愿望,解放他的灵魂。

那个高洁的灵魂已经受了几个世纪的煎熬,渴望救济世人,自身却不得解脱。

可怜,太可怜了。它理应得到救赎,进入永恒平静的安息。

但是,温衍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人类的能力实在太弱小,也太有限了。这种时候,他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自己的“丈夫”——

那只对自己有着痴.汉行径和变.态行为的怪物。

怪虫嘲笑祂是土地公,可能祂在那些另一维度的存在里,确实是比较弱小的那一个,甚至根本不是怪虫的对手。

但他再无办法。

除了祂,他真的没有可倚仗的力量了。

温衍强烈地祈祷起来。

比一擦就亮的阿拉丁神灯还有求必应。

恍惚之中,温衍看见祂挥舞着三对巨大的翅膀,翩然游弋向了自己。

祂脑袋上的触须像是有精心设计过,弯弯卷卷成了最漂亮的弧度。

温衍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问祂:“这次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祂抖抖翅膀,又跟小狗摇尾巴似地晃晃触须,说:

“只要衍衍亲我一下就可以。”:,m.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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