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文叔在保鲜冷库里喜提王振强的尸体。
王振强全身挂满了冰霜,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跪在徐小雨的遗体前。
好几个围观的人当场就吓晕过去了。
“衍衍,你怕吗?”江暮漓低声问道。
温衍抿紧嘴唇,摇摇头。
“你呢,你怕不怕?”
“我还是有一点害怕的。”江暮漓握住他的手,嘴角勾起好看的笑容。
“但是,我要保护衍衍,所以我不能怕。”
温衍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
阿漓真好。
“一、一定是被抓交替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出来的。
“没错,王老板死得也太蹊跷了,昨天还好好儿的,今天突然就没了。”
“肯定是徐小雨的鬼为去投胎找替死鬼,抓了王老板做交替。”
“我也觉得,而且人家都说被吊死鬼抓交替的人,一般就死在附近。”
“文叔,你全家可要小心一点了哦!”
有人好心地提醒文叔。
文叔脸色惨白,嘴巴还在犟,“关我们家什么事!我们家可从来没亏待过她!”
“徐小雨死的前一天晚上,我梦到她了。”温衍道。
文叔一抖,“你别胡说八道啊!”
温衍强调,“是真的,徐小雨坐在秋千上,哭得很伤心。”
“文叔,你说徐小雨为什么会哭啊?”江暮漓问道。
文叔恨声道:“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是徐小雨的家人,世界上还有比自家人更亲的吗?”
江暮漓伤感地轻叹了口气。
温衍也跟着宽慰道:“我想,徐小雨即使真做了鬼,也一定很舍不得她的家人吧?”
“生前事,死后明。”江暮漓道,“徐小雨现在肯定眼睛雪亮,把什么都看清楚了。”
温衍点点头,“文叔你放心,既然你们全家都对徐小雨那么好,她又怎么会来找你们呢?”
“来也没事儿。”江暮漓道,“这里就是徐小雨的家,有家就回,天经地义。”
“您老人家不是常说自己人善心诚,到时候可不能把徐小雨拒之门外。”温衍道,“您二老对她有多好,别说她自己了,就连我们这些外人也看得分明。”
江暮漓按了按眼角内呲,“刚才好像就有个熟悉的人影在那边,文叔你也看见了吧?”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成功把文叔安慰得两眼翻白,差点瘫软在地。
“休想……”
文叔一边被人半昏半醒地掐人中,一边咬牙切齿地喃喃。
“想报复我家?她休想!”
***
隔天,文叔就请了一个大师过来。
“这位阿禄师可是我们当地最鼎鼎大名的法师。”他扬着眉毛介绍道。
阿禄师也姓冯,和冯家人是一个族的,算起来还是文叔的远房长辈。
他本名叫冯善禄,当地称呼某人带“师”字,那是有尊称意味的,而前面加上“阿”,又显得不是太疏远。只有拥有专长且受人尊重的人,都有资格被这么称呼。
可想而知,阿禄师的道行本领,确实不容小觑。
阿禄师也不要文叔多说什么,在屋子周围踱了几步,就找到了徐小雨的自杀地点。
他指向庭院里那棵歪脖子树,“是这儿吧?”
文叔赶紧点头。
“上吊的人,脚踩不到地,天不管你,地也不管你,魂只能留在人间,定会有一股怨念留在此地,要抓交替。”
“只是这徐小雨的怨气格外的重,怨入骨髓,悲天恸地,比之寻常的吊死鬼厉害了不知多少。”
阿禄师一转身,一双眼精光四射。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文叔脸色瞬间不大好看了。
“凡事有因才有果。”阿禄师严肃道,“若我不知晓来龙去脉,又如何为你化怨破煞?”
在阿禄师的追问下,文叔才不情不愿地说出了真相。
原来,冯家一直心心念念想要个男孩延续香火。可前些日子,徐小雨B超查出来,发现肚子怀里的竟然不是男孩。
冯家人知道后大失所望,坚持要徐小雨把孩子打掉。
“唉,我也是没办法,头胎是女孩真的很晦气,接下来会每胎都是女孩。”
说到这儿,文叔委屈得不行。
徐小雨死都不愿意,冯家人无奈之下,还找来她姨妈叶美婷当说客。
“她姨妈说,做人应该知恩图报,别让我们老冯家断了香火,不生儿子的女人有什么用,跟她妈一样。”
“可她倒好,根本不听长辈的话,死犟,跟头倔驴一样,还抄起扫把连哭带骂地把她姨妈给赶走了。”
“我们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把她绑去了诊所。”
“所以,你们就这样硬生生打下了徐小雨的胎?”阿禄师问道。
文叔唉声叹气,叫苦不迭。
“我们也不想这样的,我们还让她留在病房里好好养着,等身子养好了,照样能给我们老冯家生儿子。”
“哪成想她那么脆弱,竟然想不开自杀了。还故意吊死在我们家院子里,这不是明摆着对我们家有怨,死了还要晦气我们吗!”
“不对。”阿禄师皱眉,“照理说,她怨气难消,要找也是先找你们家的人,为什么会第一个找王振强?你是不是还瞒了我什么?”
“没、没有!”文叔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真没有?”
“没有,我哪儿敢瞒您老人家呢。”
阿禄师大袖一挥,“那我告辞了,你另请高明吧!”
“哎等等等等。”文叔赶紧拉住他,“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他哭着张老脸,把自己和王振强之间的交易,老老实实地全交代了。
当时,为了能让徐小雨生下活胎给王振强吃,他还不许医生打引产针,因为这样婴儿会胎死腹中后再被排出,大大损坏品相。
麻醉剂也不能打,王振强特意嘱咐了,麻醉剂的药性,会大大污染胎儿的肉质。
于是,医生只能在引产时插导尿管,转而打催产针刺激生产。这样胎儿才能完整无缺,生下来的时候也还是活的。
只是,徐小雨却因此遭到了难以想象的折磨。
她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强行把孩子生了下来,又在极度的疼痛中,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被带走。
最后,成为那个曾侵.犯自己的男人的盘中美餐。
饶是阿禄师见多识广,听文叔讲完也不由震惊了。
“糊涂啊……你怎么这么糊涂!怎么能干这种造恶业的事呢!”
“叔,你是我叔,你是我大爷,求求你帮帮我,一定要帮帮我啊!”
文叔都快给阿禄师跪下了,求爷爷告奶奶,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罢了罢了!”阿禄师长叹一口气,“也是徐小雨命中无福,无法为冯家延续香火,才会遭此劫难。看在你叫我一声叔的份上,我就帮你这回吧。”
文叔点头如捣蒜,“我们该做些什么?您尽管吩咐。”
阿禄师冷笑一声,“她厉成这样,还能怎么办?当然得送肉粽了!”
文叔倒抽一口凉气。
送肉粽是一种专门为自缢往生者举办的破煞超度仪式,将上吊的绳子送到入海口焚烧,让怨气被海水带走。
为了避讳,也为表达出对往生者的尊敬,法师不会直接称这种仪式为“赶吊死鬼”。考虑到肉粽也是用一条绳子绑着的,跟上吊的人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相似之处,便取了这么一个相对含蓄的名称。
不过,送肉粽虽能消除死去的人给当地居民留下的厄运与不安宁,但也具有极高的危险性,一不小心就可能误触禁忌,惹煞上身。
“行了,我去准备一下,你到时候把你全家和民宿里所有住客都召集起来,我要举行送肉粽仪式。”
阿禄师一捋胡须,自信十足。
毕竟他可是冯圣君的乩童。
冯圣君神力无敌,对付区区一个女吊死鬼,根本不在话下。
***
三日后。午夜。
送粽仪式一般都选择在子时举行。子时是灵气最盛的时刻,也为避免无关人士围观,带来不可预料的麻烦。
虽说在深夜才开始,但准备工作白天就得忙活起来了。
阿禄师画了用来挡煞的符纸,放在送肉粽队伍经过的路口,让煞气顺着安排好的路线跟走,不要窜到别的地方。
沿途若有人家,阿禄师会提醒他们在家门口倒放一把扫帚,关好门窗,贴好符纸,避免煞气进入屋内。
温衍看着阿禄师这么兴师动众,法器都搬出了一堆,忍不住问他:
“真的是徐小雨魂魄不安吗?等送肉粽仪式结束,她……会怎么样?”
可能之前在冯圣君庙因求平安符一事闹过不愉快的关系,阿禄师对温衍的态度始终不友好,听他这么问,立刻冷硬道:
“怎么,那女鬼都害人了,你还同情她?”
温衍一字一句道:“徐小雨是个善良的女孩,就算做了鬼,也是好心眼的鬼,不会害人。”
“你懂什么?人鬼殊途,她怨气那么重,当然是要害人性命。王振强已经被她害死了,等她抓交替抓到你头上,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温衍气得噎住了。
徐小雨曾说王振强欺负过她,如果真是这样,那王振强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她活着的时候没人爱护过她,死了之后倒要被当成邪祟,凭什么?
“奉劝你把没用的同情心收起来。区区一个女人,哪儿值得你那么可怜?还是多想想大活人吧,冯家人还有整个镇子的居民,可不能再被那女吊死鬼给害了。”
温衍快气得晕过去了。
阿禄师不屑一笑,刚要转身离开,忽然腿一软,整个人向前跪倒了下来,正好是一个标准的跪伏姿态。
看上去像在和温衍叩头赔罪。
“大师,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江暮漓恰好在这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给温衍买的香草甜筒。
情侣才能享受到的第二支半价。
阿禄师羞怒已极,想站起身,可背上仿佛压着万钧巨山,教他分毫动弹不得。
“大师,您是怎么了?可别吓我们啊。”江暮漓满脸忧色,“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可都仰仗您广施神通来救了啊!”
豆大的汗珠一滴滴从阿禄师额头滚落。
他连舌头都动不了了。
灵压……那恐怖绝伦的灵压又出现了!
这次不是一闪而逝,时间持续得更长。
他耳中都听到自己的浑身骨骼在嘎吱作响的声音了,更令他胆丧魂飞的是,他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在被不断挤压……挤压……
消失了。
在被挤得稀巴烂之前。
他像只大王八趴在地上,也顾不得形象了,不停地穿着粗气。
江暮漓伸出手,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真像一个关爱老人的好心男大学生。
“大师,刚才不会是有鬼作祟吧?”
阿禄师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仍没缓过来。
他有点怀疑灵压的出现与这两个外地小青年有关,却又觉得这种猜测委实十分离谱。
因为,这两个人在他看来,显然蠢之又蠢,是那种痴愚至极、毫无灵感的人类。
尤其是那个瘦条条的小青年,竟然把一个女吊死鬼当回事,简直傻得无药可救。
他怀疑这些事背后另有隐情。
但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徐小雨送走。
***
随着夜幕降临,阿禄师面色越发凝重,送煞仪式即将开始。
月光飘洒,长街绵延。灯笼画簷,点点成线。朱门青瓦,屋宅毗邻。那是夜色笼罩下福临镇古朴又不失烟火气的独特韵味。
此刻,它又被披上了神秘的纱雾。
街坊四邻门户紧闭,熄灯禁声,路上也没了半个人影。唯有这支送粽长队,缓慢西行而去。
子时临近,破煞仪式最重要的环节也即将来临,那就是“冯公舞剑”。
只见阿禄师那张干枯的老脸上,画上了色彩浓重的油彩,瘦猴儿似的身躯,也披挂上了描金绘彩的装扮。
此时的阿禄师,就好像彻底变了一个人,脸色漆黑,怒目美髯,身披战袍,右手执剑,左手提一女子首级,法相庄严,威严可敬,俨然化身成了庙宇中那位怒目威严的冯圣君。
冯家诸人一见,顿时感觉万分安心。
孙凤娇和她的宝贝儿子还狠狠骂了几句徐小雨来解气。
冯圣君如此形象的法身,和他的传说密切相关。
冯圣君本名冯义道,也是福临镇人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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