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茉怔了下,脸上有些茫然。
直到顺着谢绥的目光,发现他是在问自己手上的小伤口,她下意识将两只手往身后藏。
"不疼的,就一点小伤口,过两天就好了。"她弯起眼眸,朝他笑笑: “这种活我在寨子里经常做,编竹片嘛,哪有不扎手的,习惯就好。”
轻描淡写的口吻,加上女孩儿脸上不以为意的纯澈浅笑,谢绥心底好像也被竹片倒刺扎了下。
沉吟片刻,他开口: “手给我看看。”
沈茉愣住: "不.不用了吧。"
谢绥撩起眼皮,慵懒语气却有种叫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听话。"
沈茉抿了抿唇,还是将两只手伸了出来。
她骨架小,连着两只白白嫩嫩的手掌也小。手背上倒没什么伤口,掌心一摊开,浅浅淡淡的红色伤口展露在明晃晃阳光下,一目了然。
谢绥呼吸重了重,长指拢紧,克制着伸手碰触的念头,嗓音愈沉: "划破这么多,还说没事?"
“真的没事,也就一点点疼,很快就好了。”沈茉并不习惯将伤口展示于前,担心别人觉得她娇气。
在乡下,一个女孩被人说“娇气”不是什么好事。 ”娇气"这个词在有钱人那里才是褒义,穷人孩子没资格娇气。
收回手,她故作轻松地笑: "小时候在寨子里捡柴火、扎扫帚、编竹篮,比这重的活多着呢,我这是做惯了活的手,没那么金贵。"
这是谢绥第一次从她口中窥见苗寨生活的另一面。
之前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她提起乌梭寨的日子总是充满憧憬,描述里也都诗情画意般美好、散漫、自由。
其实细想想,一个五岁小女孩和五旬老人,在那种贫穷落后的村寨里,能过上怎样的日子?无非是苦中作乐。
见谢绥沉默不语,沈茉赶紧转移话题: “谢绥哥哥,你还没说,这个礼物你喜不喜欢。”
谢绥视线再次投向那座绿意幽然的小竹楼。
那座小楼整体高度目测五十厘米,吊脚楼的梁、柱都以较为韧劲的竹条搭成,墙壁则以细软的竹片编成,从楼顶到地基的台阶,每一寸部件都严丝合
缝地组装着,就连边角处都打磨得细致,足见创造者的用心。
如果不是看到小姑娘手上那些伤口,他大概以为这是商场里展览售卖的民族工艺品,不会想到是出自一个十六岁高中生之手。
看着小姑娘期待的明眸,谢绥开口: “很精细的礼物,我很喜欢。”
听到他说喜欢,沈茉本就明媚的眼眸更是亮晶晶: "真的吗?谢绥哥哥,你别哄我。"
谢绥薄薄唇角微勾: “真的,这份礼物……我喜欢。”
“那就好。”沈茉长松一口气,只觉这几天被愧疚折磨的良心总算能安定些。
看着那清丽眉眼间如释重负的欢喜,谢绥黑眸轻闪。
她…很在乎他的反应?
"谢绥哥哥,不然先把小竹楼装起来,放车里吧?"
轻软好听的嗓音拉回谢绥的思绪,稍敛眸色,他抬手拿起包装盒,重新装着小竹楼, “这个你做了多久?"
"差不多……六天?"
沈茉歪头想了想: “那天你答应帮我照顾小宝贝,我就打算送个礼物给你了。不过这是我第一次做这样的吊脚楼,不是很熟练。好在紧赶慢赶,总算做了出来,效果也还行。"
"这么说,你一个国庆假期,都在做这个?"
"也不算是。我还做了十五张卷子,看了几本书……"沈茉觉得这个假期她虽然没出门,但整体还是很充实的。
谢绥却是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你不是说,假期这几天要外出,才托我照顾小宝贝?"
沈茉怔了一怔: "……!"
救命,她怎么忘了这茬!
谎言被戳破,而且是她狼人自爆,那白皙脸庞顿时涨得通红,沈茉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谢绥哥哥,我那个……"
她嗓音发紧,磕磕巴巴试图圆谎: “我本来是要外出的,后来因为一些事,改变计划了,就没去成……但想着已经和你约好了日子嘛,就没跟你说。”
谢绥瞥过她那两只泛着淡淡绯色的小巧耳尖,心下嗤了声。这小孩儿真是,半
点都不会撒谎。
却也没打算问个究竟,毕竟还是个高中小女生,有些小秘密也正常。
话题又被扯回那个小竹楼,他掩上淡竹纹的盖子: "这小竹楼部件繁多,想要将整个建筑搭建牢固,也挺费劲儿,你有图纸?"
"不算图纸,我在纸上随便画了个模子。"“随便画?”
“嗯,小时候寨子里没什么娱乐,谁家搭房子,我们这些小孩儿都会去看,有时候还能蹭点糖饼果子吃。后来看得多了,也知道房子是怎么建了。其实建房子这事大差不差,算好数据,做好测量,打好地基,搭好房梁,再添砖加瓦……"
提起这个,沈茉就像打开话匣子,说了好些建房子的事。直到太阳晒得头皮有些发热,她才意识到自己话多了。
"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听我说这些……"她讪讪往旁退了一步: “谢绥哥哥,你快上车吧。”
谢绥却是不疾不徐,看着她: “你对房屋建造这么感兴趣,以后想考建筑系?”
话音未落,就见小姑娘像抱瓜子的小仓鼠表情包般,瞪圆了眼睛。虽然没说话,但那双清澈乌眸里明明白白写着“猜对了”三个大字。
"清大建筑系……嗯,是挺不错。"
见她还是那副呆萌小仓鼠模样,谢绥轻笑一声,弯下腰,哄小朋友似的,拍了拍沈茉的脑袋:"加油啊,小书呆。"
★
直到那辆黑色轿车驶出沈家别墅的大门,沈茉才后知后觉回过神。
漆黑眼珠往上看了看,她鼻尖轻皱。他刚才.拍了她的脑袋?好吧,虽然她是比他小,可她是十六岁,又不是六岁。
不过看他把礼物妥善放在副驾驶位带走了,了却一桩心事,沈茉也没再多想,转身回去。果不其然,一进客厅,就看到沈思绮坐在沙发上,双手环胸,满脸怒气地等着她。
沈茉甚至都能猜到她开口要说什么,无非就是不要脸、勾引人、野种、小贱种、捞女那些。深吸一口气,她往电梯间走去。
"沈茉,你给我站住!"
沈茉停住脚步,侧眸看她,眼神平静如水。
沈思绮见她这浑然不怕的模样,更
是恼火:: “绥哥哥来给你送东西,你很得意是吧?”沈茉望着她,仍不说话。
沈思绮实在受够她这份沉默,咬着牙兴冲冲朝她走去: "你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在她扬起巴掌的同时,沈茉也抬起了右手——
看着那只纤细右手上趴着的赤红大蜘蛛,沈思绮脸色一变,陡然刹住脚步: "沈茉,你…你快点把这恶心东西收起来!"
沈茉托着蜘蛛,淡淡道: “我说了,别惹我。”
沈思绮白着脸: “你收起来,再不收起来,等爸爸回来,我和他说!”
沈茉: "你去啊。你有嘴,我也有嘴,你骂我的那些话,我也会跟爸爸如实转达。"
沈思绮一噎: "你!"
沈茉丝毫不怵: “之前你说我是捞女,我还挺生气。现在想想,没什么好生气的。你说我是捞女,那我就是咯,反正爸爸也挺希望我和谢绥哥哥走得近些。"
"沈茉,你还要不要脸!"
沈思绮被她这态度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狠狠抽她两个巴掌,但碍于那只毛绒绒的大蜘蛛,迟迟不敢上前。
沈茉看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也没觉得有什么痛快,反倒觉得无聊。
她来京市是读书考大学的,压根不想在这些没意义的人和事上浪费太多精力,有这功夫,不如多做几张卷子。
想通这点,她看向沈思绮: “明天回学校,第一次月考成绩应该也出来了,如果你没把握能考得特别好,我劝你还是别去爸爸面前闹,不然谁也讨不到好。"
说完,她头也不回,直接上了电梯。
★
这天晚上,也是谢家老宅一月一次的聚餐。
从沈家别墅离开,谢绥便直接驾车回了谢家老宅。
谢家老宅也在城西区域,离谢绥家的御龙别墅不算远。谢绥爸妈几次想将谢老爷子和谢老太太接到御龙别墅住,但两位老人不愿挪窝,仍旧住在有些年头的老宅。
用老人家的话来说,住了一辈子的地方,屋里一砖一瓦都有了感情,怎能说搬就搬。
谢绥爸妈也拗不过二老,只好找人将老宅翻修扩建了
一番,让他们住的更舒适些。
今天聚餐,只是谢老爷子这一支主脉,那些沾亲带故的堂系、表系都不在其列,所以等谢绥提着礼物点心走进庄严古朴的老宅院内,也能感到一阵扑面而来的冷清。
谢老爷子这一脉,总共就生了两个孩子,谢绥的伯父谢明琨,谢绥的父亲谢敏行。伯父伯母都从政,当年响应国家计划生育的号召,生了独女谢靖姿,就再未生育。谢绥父母都从商,倒是交得起罚款,但母亲身体不好,生了谢绥也没再生。
这样一来,谢家这条主脉,传到谢绥这一代,就生下他和堂姐谢靖姿两人——因为人少,京圈里的人也戏称他们,一个是谢氏太子爷,一个是谢氏大公主。
谢靖姿北大少年班毕业,后在哈佛读研,回国就进谢氏集团总部,担任CFO一职,以干练精明、雷厉风行的手段在业内闻名。
而作为她的弟弟,谢绥则误打误撞以“邪祟”出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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