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辽阔,绿树成荫,午后明亮的阳光被枝叶分割成细碎的光斑,洒落石板。
下山的一路,沈茉趴在谢绥的背上,恍恍惚惚,好像坠入一个不真实的美梦。
但男人坚实炽热的背脊,鼻尖袭来的清冷檀木香,一切都那样真切。她甚至还能看清他原本冷白的耳朵,渐渐升起一层薄红。
是累得脸红,还是他背着她也有些尴尬,沈茉不得而知。她只知道,就算以后没能和他在一起,能有现在这么一刻,也足够她铭记一生。
下山比较快,沈茉也不好意思一直让他背,到了下半段路,捡了根棍子,就边撑着棍子边由林明栀扶着。
到了家,莫婆婆还在绣工坊没回来,沈茉找出碘伏,自己回房间搽药。林明栀进屋帮忙,涂完药,望着她,欲言又止: "小茉……"
沈茉也察觉到下山一路,林明栀的话格外少,她还当她是被蛇给吓到了,还没缓过神。
现在又见她这副样子,不禁放轻语气: “还在想那条蛇吗?别怕,那就是普通的乡下水蛇,就算真咬到,顶多脚上肿两天,没有生命危险。"
林明栀摇头: "不是。"
沈茉:"那你怎么了?支支吾吾的,可不像你的性格。"
林明栀听到这话,也不再支吾,收了药瓶和棉签,挨着沈茉坐下: “小荣,你有没有觉得,绥哥哥他……喜欢你?"
沈茉一怔,这下轮到她变得支吾: "你…你说什么?这种话别乱说,你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说真的!"
林明栀满脸认真: “你不知道,你刚才摔跤,他有多紧张你。我哥说,他咻得一下都跑出残影了!"
"大家都是朋友,换做是你摔跤了,我也会很快跑过去……"
"哎呀,不一样的。"
林明栀摇头: “我哥还是我亲哥呢,听到我喊有蛇,他也没跑那么快!何况刚才,绥哥哥还主动提出背你。"
沈茉眼睫轻颤: “那是因为我膝盖受伤……”
林明栀一脸肯定:“别的男人什么情况,我不好说。
但这么多年,我从没见过绥哥哥主动和异性有肢体接触,就连我干妈和靖姿姐姐,他都没什么接触,唯一见过他触碰的异性,大概是他搀着谢奶奶走路。"
沈茉: "……"
这么夸张。
"真的,信我,肢体语言能说明很多。"
林明栀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是理论很丰富,边说还边拿出手机,搜出相关的情感答疑给沈茉看,譬如——
「一个男生喜欢女生的表现。」
「男生会主动搀扶/触碰不喜欢的女生吗。」「男主主动背女生,是什么意思?」
网友们的回答不一,但大部分都表示,喜欢一个人,会想要亲近他/她,这是一种生物本能。
林明栀收起手机,见沈茉愣怔不语,晃了下她的胳膊: "小茉,你上回说,你有喜欢的人。那个人,不会就是绥哥哥吧?"
被说中心事,沈茉心下一慌,再对上好友灼灼明亮的眼,她轻咬唇瓣。要把这深埋心底的秘密,告诉明栀么?
按理说,好朋友之间应该无话不说。
倘若自己喜欢的是别的男生,她一定会毫无保留地和林明栀分享。但谢绥,和其他男生不一样。
“我……”沈茉迟疑。
林明栀皱眉:"不会是真的吧?"她不是惊喜,而是忧心忡忡, "绥哥哥虽然很好,但是…你和他……"
林明栀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措辞,才显得不那么直白。
沈茉也从她为难的神情里,读懂她的意思。
就像之前的宁宁和林明宇,她之于谢绥,也和宁宁一样。沈思绮这个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对谢绥都是“高攀”,何况自己这个半路出现的乡下千金。
因为是朋友,林明栀不好把话说的太直白罢了——这也是沈茉为什么一直没敢和她透露心事的原因。
她怕让明栀左右为难,更怕影响这弥足珍贵的友情。
“明栀,我知道,我有自知之明……沈茉敛眸,朝她故作轻松的笑笑: “我只把谢绥哥哥当朋友。”
林明栀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知道信没信,叹口气: "小茉,你如果真喜欢他,会
很辛苦的。"
其实她更想说,这注定没结果,倒不如趁早死心,把小苗头扼在摇篮里。
两个女生都是通透人,话不用说太明白,大家都清楚。
门口的竹制风铃被风吹得叮铃响,一阵寂静后,沈茉搭上林明栀的手背: “别担心,我知道的。毕竟,我的存在就是失败的产物。"
莫可媛和沈立宏,她的亲生父母,已经用他们糟糕的人生给她上了生动一课——差距太大的两个人,注定惨淡收场。
前车之鉴,她不要做第二个莫可媛,更不想让谢绥成为第二个沈立宏。不如就这样吧,在事情变得糟糕之前,停格在这一刻。
林明栀听到沈茉自嘲,心里也怪不是滋味,反握住她的手,朝她笑: “没事,我们年轻又漂亮,等进了大学,追我们的男生一抓一大把,到时候谈他十个八个,各种类型都试一遍,不就是找个男人谈恋爱吗,多大点事!"
沈茉被她逗笑,可那笑意并未及眼底。终究,还是会有遗憾和伤心。
接下来的两天,沈茉照着最初的计划,带着谢绥和林家兄妹去寨子各处玩。除了苗寨,还有附近的侗寨、水族、布依族、彝族乡,都去参观了一遍。
第三天,一年一度的龙船节也开始,各个寨子的舵手们早早到达河边,十里八村的民众以及慕名而来的游客们乌泱泱聚集,河道两边都挤满了人,热闹非凡。
正式划船之前,还有个开划仪式,在据说有龙神的井边,放上米饭、红布、雨伞、去毛白公鸡等物,以敬神灵。[1]
“我婆婆说,她们小时候的龙船节,还要请巫师做法念经。”沈茉挤在人群里,小小个子,垫着脚,还不忘讲解:"能被请来的巫师,都是很厉害的人,据说还能通神。"
因为人多,谢绥和林明宇两个男人就自动充当围墙,站在两个女孩身后,防止她们被挤。林明宇听到沈茉这话,半信半疑: "巫师?通神?真的假的?"
"真的,寨子里的长辈都说,早先有很多厉害的巫师和苗医,能治很多奇奇怪怪的病。
林明宇还是撇嘴不太信,沈茉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他小声: “今天来的人杂,各个寨子各种苗族,你还是小心说话,不然要是犯了忌讳,被下蛊了,那就难办了。"
见林明宇愣怔,她解释:"苗族也分很多种的,有青苗、白苗、花苗、黑苗、青水苗、绿苗、银角苗、尖尖苗……"
说着,她指着一些衣裳穿戴不同的人: “虽然都是苗族,但语言、风俗、服饰也有不同,像是昨天去的瓶水寨,她们说的苗话,我就听不太懂。不过我们村里人好,不随便放蛊,但保不齐有些坏苗要放蛊害人呢,所以来这种人杂的地方,还是谨言慎行比较好。"
林明栀听得一愣一愣,愕然问沈茉: "所以,真的有蛊吗?"
沈茉: "有的,但很少了,这东西也不是谁都会,也不是谁都能放。"
林明栀还想再问,一阵热闹的芦笙响起,开划仪式结束,舵手们纷纷上船,准备划龙舟。众人的注意力很快被精彩的龙舟赛吸引,沈茉也双手作喇叭状,给乌梭寨的队伍喊加油。谢绥站她身后,见她激动得小脸都泛红,看到紧张处,还兔子似的蹦上两蹦,薄唇不禁轻翘。不过那淡淡笑意,很快又敛去。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天下山后,她对他更加客气疏离。就比如刚才讲起苗族风俗,她只朝着林家兄妹,始终没朝他这边看一眼。
难道是他那天表现得太过明显,吓着她了?
一场龙船赛,有人看比赛,有人听故事,有人思绪万千。
到了晚上,乌梭寨的队伍得了个好成绩,大家回了寨子,在新修的广场前吹起芦笙,跳起舞,各家各户拿出酒菜庆祝。
沈茉拉着林明栀去跳舞,等跳完回来,发现谢绥和林明宇被乡亲们灌酒,都喝得醉醺醺。
玩了一整天也有些累了,再看他们醉得晕乎,沈茉便带他们先回去。
林明栀扶着醉倒的林明宇,嘴上不客气: “喝个米酒也能喝醉,真是服了。”
林明宇脸颊通红,还嘴硬: "才没醉,就是有一点点晕而已。"
兄妹俩走在前头,沈茉站在后面,看着脚步同样虚浮的谢绥,有些迟疑。要不要…扶呢?
想了想,她放缓步子等他: "谢绥哥哥,你还好吧?"
谢绥看她一眼,嗓音有些慵懒沙哑: "还好。"
沈茉哦了声,手中的电筒
往他脚下的路照了照: "那你走慢些,小心路。"
寨里没有路灯,只有天上一轮月,淡淡笼着这山林间静谧安宁的小村寨。周围静悄悄的,除了偶尔几声虫鸣和蛙声,就是他们的脚步声。
俩人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好在莫家的吊脚楼就在前方,沈茉悄悄松口气:"到了。"
那头林明栀已经扶着林明宇进了大门,沈茉让谢绥先上楼梯,她在后头照路。
上第二个台阶时,谢绥脚步似有不稳,高大身躯轻晃了下。
沈茉一见,下意识伸手扶住他的胳膊: "小心。"
谢绥站稳脚步,缓缓回过头。
他本就高,又比沈茉高站一台阶,垂眸看她,只觉眼前的女孩儿小小一只,单手就能把她拎起来似的。
察觉到落在脸上的深邃目光,沈茉忙收回手:"你看着些楼梯,走慢点。"
谢绥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月色朦胧,屋内透出来的灯光洒落在门口,两人的影子也被拉的很长,一前一后交叠一起。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这居高临下的注视太有压迫感,沈茉握着电筒的手不觉捏紧,轻唤提醒:"谢绥哥哥,你不上楼?"
谢绥:"你在躲我?"
沈茉微愣,目光接连闪烁两下: “没……没有。”
谢绥轻嗤:"撒谎。"
被直接戳破,沈茉脸颊一阵发麻,但还是硬着头皮: “没有撒谎,我好端端躲你干什么?你是不是喝醉了?
谢绥没出声,下了一个台阶,发现还是高出她,便又下了一个台阶。差不多站得和沈茉一样高,他道: "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没躲我。"
沈茉一愣。
谢绥眼尾轻挑: "不敢?"
沈茉抿唇:“这有什么不敢。”细白手指悄悄捏紧,她仰起脸,直直对上谢绥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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