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鬼使神差地没动,仍然平静地躺在血泊里,喉结滚动,声音沙哑,简直完全听不出是他,"挺舒服的,不用和人打生打死、尔虞我诈,比什么床榻都舒服。"
她没有立刻说话,虽然她脸上没什么明显的变化,但他能看出她有一点意外。
过了一会儿,她才浅浅地笑了, "你可真聪明,我确实喜欢听你这么说。"
他知道她将他的回答当作了揣摩心意的讨巧谄媚,而非真心实意的共鸣, “骗你做什么?你们来之前,我就躺在这。"
她不太相信,唇边的笑意很冰冷,甚至有点甜蜜的残忍, "那我送给你永恒的舒服,好不好?"
卫朝荣明知道这时候不该和她针锋相对,却还是一意孤行地哑声说, “可以,那你就一个人厌烦苦恼地活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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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露出一点怔然,旋即又是极度的好笑, “我又不要你陪我——谁要你陪我了?”
他们根本就不认识吧?怎么就说到留她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了?他们从没在一起过。
这回轮到卫朝荣一怔。
像是陨星骤然划破长夜,他蓦然想明白,原来不是她需要人陪她在魔门挣扎,而是他自己想陪她。
在乏味无趣、勾心斗角的人间世里,他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欲望,想要和她一起走出苦楚酸涩。
“算了。"她越想越好笑,收回覆在他脸上的手,直起身,垂眸看了他一眼, "你这脾气也挺了不起的,居然连求活也不会么?每句话都像是上赶着找死,你回去以后赶紧学学怎么说好听话吧。"
她说算了,就真的放手,甚至连他身上有没有财物都不搜,走得很潇洒,见了到手的便宜也不占,半点不像个魔修。
卫朝荣艰难地从血泊中坐起。
他望着她背影被魔气覆盖,头也不回地急速向前离开,倏尔提高声音,沙哑地说, “我叫卫朝荣。"
她的背影已消失在视线尽头。
他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到他的名字。
也许没有,也许听到但明天就忘了,再也不会想起这个乏善可陈的名字,也不会想起一个无关紧要甚至莫名其妙的、被血污遮住了脸的人。
可他一直记得她,记得那一段对话,从没和谁提及,像深藏在心底的珍贵秘密,不愿和任何人分享。
卫朝荣在沉黯的乾坤冢里寂然。
若不是因缘际会,借着灵识戒听到了她和小修士们的对话,他永远也想不到当初那一面后,她竟然会想到这个地方去。
这么多年,他们从萍水相逢到巫山云雨,他竟然从来没听她提起过这件事,以至于根本不知道她居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怀疑他不行。
卫朝荣神色冷冷的。
他说不出的憋屈,很难想象在陨落又成魔的一千年后,居然还能尝到一口来自千年前的窝囊气。他还清晰地记得那一次相见,那是他第一次状态正佳,在一切都妥帖的情况下,正式地见到她。没有满脸血污,没有一身重伤,他以他最巅峰鼎盛的姿态,和她猝不及防地相见。她永远不会知道,在目
光相对的那一刻,他心底止不住的惊愕和欢喜。
卫朝荣紧紧抿着唇。
其实他那时只是见到她身侧跟随着一个俊美韶秀的青年,和她十分亲密,他心里莫名的不舒服,因此在被挑衅后,立刻冷冷地反击。
他的话根本不是她所想的那个意思,只是看出郝师弟色厉内荏、实力不济,刻意卖弄他自己罢了。
等到后来曲砚浓说到“没个十天半月怎么能叫中用呢”,他才蓦然惊觉,原来在周遭人的理解中,那些话竟然是那个意思。
他真不是那个意思!
意识到误会后,他有心解释,可又不知怎么解释,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人相信了,更何况他身在魔门,非要解释出个清白来,反倒惹人怀疑。
一个戾气深重、性情暴虐的魔修,似乎不该在这种事上解释再三。
于是他当时默然地站在那里,想了半天,也没说一句话,憋屈地认了这份轻浮。可他想不到曲砚浓居然会因为他的沉默怀疑他不行。
后来他们再相见,她也还是笑吟吟地挑逗他、奚落他、引诱他,他一面惶乱,一面又克制不住地意乱神迷,他看得很明白,如果他在她面前故作矜持,延续仙门的那一套,那么她很快就会无趣地收手,再也不去看他。
一见误终身,他从最开始就陷得太深了,莽撞蛮横地用尽全力、搭上一切去把她留下。
卫朝荣沉默出神。
他静静地坐在从前亲手栽下、如今已经郁郁葱葱的树下,在狰狞怪异如龙齿的树干下,摘下一枝,如同摘下了一串黑珍珠。
曲砚浓当然永远也不会对他说起她当时的猜测。在他们颠鸾倒凤前,她没必要说;等他们欢爱云雨后,她也就更不需要说了。
她觉得没必要问,而他也不知怎么说,于是谁也没问、谁也没说。
他们互不相知的又何止是这一件事?
她疑心深重,偏又太骄傲,而他笨口拙舌,说不出个头绪。
在他命殒冥渊之前,他们有迷恋、有猜忌、有共同经历的过去,可唯独没有心意相通。
卫朝荣拈着花枝,颊边紧绷。
他惘然若失:时光太绵长,用一场盛大的死亡,掩埋了过去的所有秘密,只剩下剔除了酸涩的虚假甜意。
/>横亘在他和她之间的,又岂止是一道冥渊和一千年时光?
假如当初他没有殒身在冥渊中,假如他们仍然像从前那样不明不白地亲密着,在漫长的一千年里,又会走到什么样的结局?
他们终有一天会分开吗?
妄诞虚渺的魔怅然伸出手,虚无的五指穿过幽邃胸腔,触碰到那颗幽黑奇诡的心脏,可无论怎么触碰,也触不到那一阵又一阵的沉沉钝痛。
是离别美化了过去,让他们都忘了,在生离死别到来之前的岁月里,他们已将近走到了尽头。从来、向来,他们一直不是性情契合的眷侣,无论身份、立场、性情,他们其实根本不合适。有一万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分开,除了一腔滚烫的爱意和孤勇,他一无所有,也只能奋不顾身,去
搏一个虚妄的可能。
“原来……”他怔然看着自己,很慢很慢地说, "不止是因为魔啊。"
大
阆风苑里,曲砚浓笑够了,漫不经心地起身, “我再教最后一遍,你们自己琢磨这竹笛怎么做吧。"
“下一场比试里,我要听到碧峡上空响彻笛声。”
四个小修士一惊。
——今日的相见其实是仙君故意安排,就为了向他们提前透露阆风之会最后一场比试的线索?几乎就是一瞬间,四道目光同时变得深沉凝重,战意涌动,就连根本没资格参赛的戚枫也握紧了手里的竹枝:
这个竟然是阆风之会的比试考核内容?那必须要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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