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到子规渡的修士多半会产生误会,以为它的名字来自于“子规泣血”,取声声思归之意,给这座当世有名的渡口平添一段绵绵细雨般的忧愁。
然而,真正下了舰船,踏在子规渡松软的沙地上游人才会豁然开朗:子规渡的“子规”才不是这个意思。
“知子于规,莫恃莫罔。”申少扬对着渡口前的巨大石碑乐呵呵地笑,“原来子规渡的名字是这么来的,你们上清宗的修士还挺风趣的嘛,把两句诗化用成这样,来玄霖域的修士一下子就能记住了。”
祝灵犀诡异地沉默。
富泱“哈”地笑了一声,胳膊肘撞了申少扬一下,下巴一扬,指着不远处,“那也很风趣吗?”
申少扬顺着富泱指点的方向看过去,绕过石碑,远处立着一道又一道的石柱,每一道石柱上都篆刻着密密麻麻的宗规法度,光是遥遥看着都让人头皮发麻。
“子规渡的石柱上总共篆刻了两千八百条法规,基本囊括了一名修士进入玄霖域后所面对的所有领域与问题,只要能严守这两千八百条法规,几乎就不可能被獬豸堂找上门了。”祝灵犀语气平平地叙述。
申少扬头皮都发麻:“两千八百条,怎么可能全都记住啊?”
换成典籍、功法,甚至能看完两三本了,有这精力去看看功法不好吗?
祝灵犀表情毫无波动:“那就等着獬豸堂找上门。”
她说完,想了想,似乎是觉得对于一个初到玄霖域的修士说这些有点太残忍了,又补充了一句,“獬豸堂的修士都是很讲理的,只要你犯的不是大错,写个检讨书备录一下,交完罚金,或者根据法规要求以工抵罚,完事后很快就会被放出来的。”
“虽然大司主不近人情,但绝大多数獬豸堂弟子就如你我,都是普通人,依照宗门规矩办事而已,不会刁难人的。”
申少扬忍不住问:“连你也被獬豸堂找过?”
——不然怎么对獬豸堂头头是道?
祝灵犀一顿,“没有。”
申少扬脸一垮。
“但我有许多同门被獬豸堂找过。”祝灵犀说,“就算是上清宗弟子,也不可能通晓宗门的所有规矩,有些不以为意的小事,可能就是规章上明文禁止的条文。”
富泱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很多事情不严重,但也要罚,只不过罚得很轻,聊胜于无,只要付得起罚金,随便触犯也不妨?”
祝灵犀:“……”
她这话听起来是这个意思吗?
“有些后果不严重的事,理论上确实可以触犯很多次,只要交得起罚金。”祝灵犀蹙着眉,艰难措辞,感觉说出这段话都是对她自己的折磨,“但,倘若能不犯,为什么还要触犯?触犯的次数多了,獬豸堂弟子也会记住你,他们是当值做事,同一个人屡教不改,总是给他们添活,他们自然也会对你有意见。”
虽说是严格依照法度规则办事,但同样办一件事,对方是高抬贵手,还是蓄意刁难,差别还是很大的。
富泱恍然大悟:“没错,那就还要和相熟的獬豸堂弟子打好关系,最好能处成朋友。”
祝灵犀开始怀疑人生。
……她刚才说的话是这个意思吗?
富泱很诚恳地朝祝灵犀道谢:“原来上清宗的规则也是很灵活的,并没有传言中那么不近人情、森严可怕,怪不得四方盟内有相当一部分修士常年在望舒域和玄霖域间奔波,看来五域风土虽殊,人情却近,我们这些逐利者只要肯钻研,到哪儿都能有一口饭吃。”
他还谢得怪诚心的?
他不会以为一个上清宗弟子听别人夸自家宗门规则“灵活”会很高兴吧?
祝灵犀紧紧抿唇,面无表情,转过身去,拿后脑勺对着富泱。
曲砚浓听得很想笑。
自五域分定、互不相通后,不同界域的修士自成一派,风物殊异,彼此之间的认知、追求之别,有时甚至比仙魔之间的差异更大,想要不同界域的修士互相理解,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
“你也明白人心殊异,不是一纸清规所能限定的,又为什么这么依赖这重重规则呢?”她似乎随口一问,“上清宗这么多规则,不是已经影响你们的修行和生活了吗?”
祝灵犀微怔。
她不确定地看向曲砚浓,抿唇思索了片刻,不因对方是化神仙君而盲从,“正因人心叵测,才需要恒定不变的规则来约束,看似是束缚,实则是保护。”
曲砚浓回眸看她,“有钱有势的付钱了事,没钱没势的深陷其中,犯了同样的错,规则约束了谁,又保护了谁?”
祝灵犀神色凝重极了,她无意识地咬着唇,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答不上话。
富泱却在此时插话:“话不是这么说的,有钱有势的人在哪里都吃得开,没有重重法度束缚,难道他们就不会恣意妄为了吗?在玄霖域,至少是有代价的。”
“况且……”富泱说到这里,很勇敢地看了曲砚浓一眼,意味不言自明:作为纵横五域的天下第一人,曲仙君自己就是天下最有权有势的人,恣意妄为的时候难道就很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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