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抵达临桓,在城外扎下营盘。
大大小小的帐篷蔓延开来,一眼望不到尽头。
入夜后,营内点燃篝火,等人高的火把架在地上,火光连成长带,照亮黑暗的旷野,仿佛九天银河落入凡间。
临桓城头立起火把,甲士轮番巡逻,防守更加严密。
有别于往日的肃杀,今夜的城内格外热闹。
临街的房屋灯火通明,城民走出家门,兴致勃勃谈论白日里的盛况。
“君上武威,必破楚!”
能容四马并行的长街上,数名主簿一字排开,面前摆设方桌,桌下敞开木箱,箱里摞放着空白的竹简,每一卷都有相同的刻印,用于日后核对战功。
“排队,不许拥挤!”
每名主簿身边跟随五、六名文吏,帮忙整理簿册并查缺补漏。
数队军仆奉命维持秩序,组织城民排成长队,方便主簿核对身份以及体貌特征,详实记录到竹简上。
“君上旨意,行军功爵,无分国人庶人,斩首即功,得爵,授田,赏赐谷绢牲畜,并分奴隶。”
主簿拔高嗓音,嘈杂的人群迅速安静下来。
临桓城远离国都,此地国人世代守边,专门对抗强盛的楚国,轻易不会调动。
此前林珩西进,先灭郑,后会盟于丰,新军屡立奇功,三军也分得一杯羹。临桓城中部分国人加入新军,更多则是留在边地,未参与到西境战事,自然也未得寸功。
大军出发之前,林珩就做好布置。君驾入城当日,即对临桓城内的国人进行造册。
此地全民皆兵,不提青壮男女,老人和半大的孩童也能上阵杀敌。
为彰显公平,林珩下旨另立簿册,凡击敌斩首者,无分男女老幼,皆依律给予赏赐。
“女子也能得爵?”
一张方桌前,主簿正运笔如飞,头顶忽然落下声音,引得他抬起头。
他的个头已经不矮,哪怕站直了,视线仍只及对方鼻尖。
更令他诧异的是,面前之人分明是一名女子。穿着麻布制的衣履,比多数男子高出半头,身材健壮,肩膀宽阔,身后背着一具犁,力气显然不小。
短暂的惊讶之后,主簿迅速回神,清了清嗓子,说道:“君上下旨无分男女老幼,斩敌即得功,爵位也不例外。”
女子闻言大喜,一巴掌拍上桌面,急切道:“劳烦使君记上,我名兕女,年十八,有力,能战。”
“兕女?”主簿落下笔,语气有些惊讶。
队伍中有女子相熟之人,见状高声道:“兕女自幼高大,体壮类其父祖。她及笄之年就徒手扳倒一头青牛,力能比兕,故名兕女。”
女子的家人也在队伍中,闻言都是满面笑容,与有荣焉。
兕女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个头比同龄人高出一截,手长脚长,力气同样不小。
听到人群中的声音,主簿暗暗咋舌,手下不停
,很快记录下兕女的名字和年龄,详细描绘她的体貌。
一切记录完毕,确认无误,主簿交代兕女在竹简按下手印。墨迹干涸后,主簿用布条捆扎起竹简,单独放入一只木箱中。
之所以如此,全因他想起女公子乐即将就封,身边正缺人手。兕女的出身年龄正合适,至于本事如何,需要上一回战场才能确认。
主簿知晓此事并非偶然。
他出身雍氏旁支,清楚女公子乐对雍氏的重要性。
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他乐得提供支持,或能助他这一支更进一步,在族中有更多话语权。
兕女不知主簿的意图,见簿册单独存放,心中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
身后的队伍还长,她不想多耽搁,紧了紧捆扎犁的绳子,弯腰抄起放在地上的连枷,小心扛上肩头,确保不会误伤到人,才穿过人群离开。
中途遇到还在排队的家人,兕女停下脚步,想等几l人一起归家。却听母亲道:“你先回,杀一头羊,今夜炖煮。”
“好。”兕女咧开嘴,想到炖肉的滋味,不由得迈开大步,逆长队而行,很快消失在人群之后。
兕女的出现仅是小插曲。
接下来的时间,队伍中再未出现异常。
记录下最后一人,主簿终于能停笔,挽起衣袖,用力揉着酸疼的手腕。
文吏十分有眼色,无需主簿动手,利落清点簿册,分类摆放装箱。再逐次合拢箱盖,并在箱上落锁。
从今天起,直至战后论功行赏,木箱不会再打开。
此举为防有人篡改簿册,或是恶意损毁。
林珩登位之后,在晋国实行严刑峻法。关系到战功,惩罚极其严重,未必有人敢以身试法。但事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未雨绸缪总好过事后补救。
时间已经不早,城民大多已经散去,道路上少见行人。
主簿和文吏离开长街,由军仆抬起木箱,打着火把穿城而过,去往林珩驻跸的县府,赶在天明前将簿册入库。
月上中天,乌云从四方围拢,大片遮挡住星光,夜风更冷。
县府前停靠多辆战车,占据整条街道。
守门的不再是门奴,而是全副武装的甲士,一个个虎目圆睁,不放过任何可疑,样子杀气腾腾。
主簿登上台阶,向甲士出示铜印,和文吏一同被放行。
军仆被拦在门外,不允许入内。
主簿和文吏只得接过木箱,两两合力提起来,绕过门后的照壁,穿过青石铺设的庭院,去往位于大厅西侧的库房。
庭院中立有灯架,两排夹道,顶部高过人的额际。
火光在灯盘中燃烧,照亮一行人的面孔。
脚下的青石很不规则,大大小小的石块拼凑在一起,影子在地面拉长,罩上杂乱的石缝,似刀剑痕迹交错,在夜色下颇有几l分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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