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长河不息,传承是一代人的事,而非一个人的事。贺柏舟的能力在去年贺家遭难时就已显出强弩之末,唯有启用贺玉卿,贺家军才能走得长远。
这便是容辞劝说贺柏舟的理由。
况且,贺玉卿果真没让他失望,适才在营帐里讨论战事,贺玉卿崭露头角。
贺玉卿听了他这句话,却是内心震撼。
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到底输在哪里了。真正强大的人,在对方把他看作敌人时,他就已经将对方看作了伙伴
胸怀之大,格局之广,确实令他望尘莫及。贺玉卿脸上的散漫之色渐渐散去,取而
代之的是诚服和敬畏。
他郑重行了一礼,出口的称呼也变得恭敬: “承蒙大帅不计前嫌,末将必定竭尽全力打赢这一仗。"
容辞点头,拍了拍他的肩,抬脚离去。
京城。
进入十月后,天气越发地冷了,阿黎的屋子早早地燃起了地龙。
凝霜端药进门时,听见咳嗽声,忙放下药碗进内室。
见里头一个婢女也无,顿时愠怒: "这些人越发地放肆了,居然留世子妃您一人在这,万一出岔子我看她们还想不想活了。"
凝霜一边帮阿黎顺背一边生气: “回头我禀了王妃,干脆将这些人都打发出去。一个个看人下菜,见容世子不在可着劲儿欺负您。"
阿黎缓了会,摇头说: "不怪她们,是我让她们回去的。"
她断断续续生病,有时候夜里也不得安生,伺候的婢女们轮着守夜。今日早上起来她见两个婢女站着打瞌睡,索性让她们回去歇息了。
凝霜却道: "世子妃也太心善了,你不知这些人私下……"
"私下什么?"
凝霜打住话头,提起这个心里就恼火。
自从容世子离京后,她们姑娘就开始生病,起初以为只是些小病吃几副药就能好。哪曾想,像是打那开了头般,拖拖拉拉地病了近两个月,如今瞧着是越发好不起来的架势。
宫里的太医来看过好几回,个个都摇头说病得蹊跷,他们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说多么严重的病吧可也常见,若说不严重吧,却各样金贵药材吃了都不见效。
府里下人们悄悄议论起来,有人甚至还说世子妃福薄,嫁给容世子没过几天富贵日子就病成这样,兴许撑不到容世子打仗归来。
彼时凝霜听见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可这些话捕风捉影,也不知谁人起的头,查无所查,只好禀报给王妃。王妃听后也脸色不好,当即让府里的管家给众人紧皮。
这才使得嚼舌根的少了些。
但这话入了凝霜的心,便成了根刺。
她们姑娘好端端地过了那么些年,从小到大鲜少生病,怎么成亲后接连不断地病?莫不是撞了什么邪?
>想到这个,凝霜心里猛地打了个突。若真如此……
她突然扒开阿黎的衣襟寻找。
“咦?”她急问: "世子妃,您从小戴在身上的平安符呢?"
"凝霜姐姐别找了,"阿黎不好意思道: “容辞哥哥离京前,我给他了。”“那是高僧给您的,怎么能……”
说起来,容世子不是外人,给了他也没什么不妥。可她们姑娘这些年顺风顺水的,一下子离了身保不齐还真是有什么邪祟。
凝霜自顾琢磨,暗想回头得跟王妃提一提。
今年的雪来得早,中旬才过就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场。“瑞雪兆丰年啊,”有人说: “来年定是好丰收。”“我看不止丰收,这雪是个好兆头。”
"怎么说?"
“南边不正在打仗?据说罗家江北失守了,撤退五十里扎营。”午膳过后,茶楼里坐了许多人。茶楼最近生意不错,全仰赖南边打仗。南边战况频频传来,街头巷尾都在讨论战事。
"没想到贺家军对上罗家军如此勇猛,居然只用三天就渡河烧了罗家军营地。"
“你也不想想这是曾将匈奴打得屁滚尿流的贺家军,罗家军这些年在伍洲惯享安逸,兴许长枪都生锈了。"
容辞打着“讨伐乱臣贼子”的名义攻打罗家军,众人谈论得多了,渐渐将罗家军推向“乱臣贼子”的对立面,语气里对罗家军毫无怜惜。
“该!谁让他们吃着皇粮却干这样的勾当!连灵央公主都被他们绑了去,可怜她一个娇滴滴的公主竟是在阵前受那般苦。"
其他人听了,纷纷点头赞同。
"不过话说回来,我听说不止十万贺家军,后来东边又来了好几万人马。而且听说这些人作战厉害得很,尤其擅长水战。"
“一开始罗家军在江边设铁索舟战还以为能难倒贺家军,谁知半路蹿出只猛虎来,杀得他们措手不及。前有猛虎,后有贺家军,打得罗家军哭爹喊娘。"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援军?"有人不解问。
“我听说啊……”有个人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 “我岳丈在兵部任职听得点消息,这援军不是别的,而是容世子
培养了多年的精锐,整整有七万之众。"
"嘶——"
此话一出,众人倒抽口凉气,个个面面相觑讳莫如深。良久,一人转头看了看门外大雪,意味深长道: “今年雪真大,说不定等雪停了,也换天了。”
伍洲一战打得十分激烈,据说最后一场容世子还亲自挂帅上战场。此消息传到京城,人人屏气凝神。
睿王府同样如此,王妃听得消息,心惊肉跳。
"他从未上过战场,这如何使得?"而一旁的睿王却跟王妃想的不一样。
容辞以后必定会坐上那个位置,历史中,哪个千古帝王不是能征善战的?他倒是对容辞此举颇为赞成。
"你无须担忧,容辞自有他的谋划。"他说得高深莫测,睿王妃也听得迷迷糊糊。但其实容辞的理由很简单。
他并不想做什么千古一帝,也不想流芳百世。在战场上厮杀的那一刻,只想快些结束好回京见阿黎。
这两个月来,他无时无刻不处在煎熬之中。
他近来频繁地梦见过去。可说来也奇怪,他活了三世,历经风风雨雨数载岁月,却只记得他跟阿黎的点滴。那些权势和名声却像缥缈云雾,早已不见踪影。
比起旁人,他更清楚,人活一生当珍视什么。他有他不可推卸的责任,可他也有他的追求。世间繁华万千,所求不过一个阿黎。
伍洲的捷报是在十月底的一个清晨传到京城的。彼时仍是大雪纷飞,百姓们等城门下,准备一天的劳作。
然而城门开启,从外奔来一队人马,他们兴奋地举着捷报,大喊: “胜了!贺家军胜了!”一句话,仿佛水入油锅,顿时炸开来。
众人欢欣鼓舞: "太好了!没有乱臣贼子,天下太平,我们能过个好年!"消息从城西传至城东,又飞入宫廷。
皇宫里,明惠帝越来越精力不济,有时一天只能醒来两三次,每次醒来他都会问: “伍洲如何?"
每每张德芹都会答: "皇上,还在打仗,罗家军小胜了一场。"
今日也不例外,明惠帝难得地大清早醒来,气色看着还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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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德芹跪在地上,低头不敢回话。
更不敢抬脸,毕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欺瞒皇上了。这一回,罗家军没有小胜,而是大败。听说罗峰战死,取他人头的还是贺柏舟第三子贺玉卿。
贺玉卿骁勇善战,连追罗峰数日,于篓山将其人头斩下,立了首功。
而罗峰的几个儿子也死的死伤的伤,罗家军有半数人投降,另外的不是死就是逃。
败了!
这回是彻底败了!
"张德芹!"明惠帝阴沉着脸,再次问: "伍洲如何?"
"皇上!"张德芹砰砰地磕了两个头,痛哭起来: “罗将军他..…败了!"闻言,明惠帝双眸睁大,仰头“啊”了声,吐血倒下。
“皇上?”
张德芹上前查看,探了探鼻息,顿时大骇。他颤着声音喊: "皇上驾崩了!"
夜晚,廊下灯火通明,照得飞舞的雪花像漫天银沙。阿黎裹着件毛绒的披风坐在窗边,她撑着脸看了会雪后,叹气。
"怎么还没来呢?不是说打胜仗了吗?"
凝霜听见了好笑,走过来道: “捷报昨日才传来,兴许容世子还得晚些天回来,毕竟从伍洲回京怎么说也得十天半个月呢。"
“哦。”阿黎蔫蔫地应声。
"世子妃回去吧,”凝霜劝: “您还没好全,可别又加重了。"“我都闷死了,难得今天暖和些,让我看一会雪吧?”
她仰着巴掌大的小脸,可怜巴巴地相求。因着这么久生病,身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都没了,下巴变得尖尖的。
凝霜鼻头一酸,也不忍再劝。她上前将她领口紧了紧,然后去探岫炉,见里头还是热的这才放心。
她说: “晚膳时世子妃没用多少,我去看看煨的粥好了没。”“嗯。”阿黎乖乖点头。
她继续捧着脸,望向外头的大雪庭院,可望着望着….阿黎揉了揉眼睛: "我看错了?雪地里怎么站着个人?"而且……那人居然很像她的容辞哥哥。
她觉得可能是自己这些日太想容辞,起了幻觉,努力揉了会又看过去
。那人居然还站在那。
静默地、像隔着岁月般、深情而悠远地望着她。阿黎仔细瞧了瞧,眸子倏地亮起来,蔫蔫的神色变成欢喜。
“容辞哥哥?”
她飞快起身跑去开门,但还未跨出门槛,就被来人抱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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