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抬起了棕绳的一端,中年人把棕绳上的绳套系在了自己的腰上,朝着对面的悬崖看了一眼。
从这里看过去,江面宽阔,悬崖远在百米之外。
就在那一瞬间里,他的目光倏地变了,仿佛出鞘的利剑一般,狠狠切向对面的山崖。
阳光照在它赤.裸的身体上,皮肤看起来油亮赤红,带着原始的野性。
在少年人的惊呼声中,那人一个鱼跃,跳进了湍急的河流之中。
河水如黄龙般怒吼,扭动着身躯,想要把那汉子裹挟。
这边的河岸上,只能看到他起起伏伏的发顶和偶尔伸展的强壮手臂。
绳子放放停停,过了好一会儿,那人终于在另外一边的河岸上出现。
但即便是他,也是先躺在乱石滩上喘了好久的气,这才起身,将身上的绳套解下,把那根棕绳牢牢系在对面的大石上。
“下水!”有人高声喊着,几个汉子摸着棕绳下了河,又向岸边扔过来几股绳索。
十九个孩子加上领队的少年被随意分成了四组,每组在三个青年的带领和驱赶下,战战兢兢地下到了湍急的河流中。
“这是要,要,要干什么?”卫楠怕冷,被初春冰冷的河水一冻,连话都有点说不清楚。
站在他旁边的陈振豪黑着脸,一个字也不想说。
陈星瑜默默站得离他们远些,手下紧紧拉着棕绳。
“看,那是什么?”
“从上游飘下来了!”
远远的河流上游处,一个四方的黑色盒子随着翻腾的河水漂流而来,刹那间便快要到达眼前。
“卧槽……”有人低声的感叹着,“那……是棺材吧!”
棕绳旁的汉子们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横冲直撞而来的棺材,就听“啪”的一声水响,沉重的棺材撞上了绷得笔直的棕绳,立刻将棕绳逼出一个尖锐的转角。
棺材随着河流的冲力打了个转,水花四溅。
“套!”那声音高声响起,两截绳套从陈星瑜身边的汉子们手中脱出,正正好套在了棺材的两头。
绳套的另一端被抛给了少年们。
“拉!”那人一声令下,少年们拼命拉着细绳,要将沉重的棺材拖上岸。
拉第二口棺材的时候出了点意外,一个少年的胳膊在棺材上狠狠撞了一下,立刻弯折成了一个怪异而不可能的角度。
他这边一松手,身旁的几个人压
() 力骤增,几乎是瞬间,好几个人便被那口沉重的棺材拖到了深水中。
“救……救命!”一个身影在河水中沉浮两下,伸出的手在空中徒劳地抛出一道水花,只一瞬间的时间,那身影便离开众人十多米的距离,声音也再也无法听到了。
被拉入水中的其他几个孩子极力挣扎着,但沉重的棺材被水流裹挟着,将几个人拉向下游。
有人已经想要松手了。
像是能察觉到他们的想法似的,男人的暴喝在少年们耳边响起,“拉住,拉不住你们也不用上岸了!”
几个人蓦然一震,想要放开的手又收紧了。
死亡当前,被狠狠截断了偷生的可能,几个男孩憋足了一股劲,竟又一次从湍急的流水中,将那口棺材拖出了水面。
几乎是杀鸡儆猴般的效果,其他几组的少年也不敢怠慢,终于,他们喘着粗气,手心里都被细绳磨出了血,这才将一共三口棺材拖到岸边。
到了这个时候,陈星瑜才终于能仔细去看那两口棺材的样子。
一样的致密木纹,一样的油亮黑漆,圆档、滚刀盖,棺材头部的凸起之处,雕刻着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
他好奇地绕着棺木转了一圈,耳边突然传来陈振豪低低的咒骂声:“真他妈晦气,老子是来学仙术的,又不是来做苦力。”
他在刚一下水的时候就说腿抽了筋,后来压根再没下去,只在岸上装模做样地拖了拖绳尾。
可偏偏就是他那一组的少年被洪流冲走了一个,死亡威胁之下,他也不得不用上了全力。
“还想着偷懒呢,仙人看中又怎么样?”鲍易暗暗啐了一口,一回头,又看了眼陈星瑜手心里的血痕,“你看看你,那么实诚做什么呢?”
好不容易,三口棺材都上好好地上了岸,汉子那边又是一声:“跪!”
水里的身影立刻矮了半截,原本在腰间奔腾的河水淹到了胸前,汉子们的声音却依然响亮:“拜河神——”
少年们面面相觑,手中的细绳被带头的汉子拉了一拉,忙也跟着跪了下去。
天空突然落雨了,豆大的雨点打得手背生疼,也劈里啪啦地打在汉子们赤.裸的肩背上,仿佛上天给予的回应。
汉子们跪拜完毕,收回了棕绳,将三口棺材捆绑扎好,四人一组扛了起来。
接下来的山路依然险峻,但抬着棺材的壮汉却如履平地,比手脚并用的少年们还要快上许多。
终于,山路到了尽头,眼前出现了两堵高耸入云的峭壁。
“天啊……那是……那是悬棺!”少年人的队伍骚动起来。
前方的峭壁几乎直上直下,仿佛是有一个巨人,某日在这里狠狠劈下了一剑。
这一剑,将峭壁分为两半。
左边的山崖之上,一根根巴掌大的红色布条在风中飘扬,有些簇新,有些已经泛白。
最高的山顶上延伸出一段翘檐,仿佛是宫殿的顶盖,古色古香。
而
右边的峭壁上,密密麻麻,全是悬棺。
最上面的几层悬棺已经枯朽残破,甚至有些散架,但很明显的,有人曾用篾条将那些即将散架的棺木并拢、捆牢。
而最下层的,也似乎经过了风雨,不是太新。
汉子们此刻已经放下了那三口棺材,默默将绳索套上棺木两端,另一头缠在腰上。
几乎没有任何准备动作,四个大汉就爬上了悬棺那边的崖壁。
在少年们惊叹的目光中,崭新的棺材缓缓拉了起来。
阳光慢慢从远处漫过来了,此刻山间的薄雾全都散去,灿烂的金光直直照在悬棺的崖面上。
那三口棺木,就在这一片辉煌中缓缓上升,最终到达指定的地点。
安棺仪式结束的时候,太阳已升上了头顶。
攀岩的汉子们下了地,朝着少年人的身后招了招手。
不知什么时候,少年们的身后,出现了两个老人和一群十七八岁的青年。
青年们身上的服饰区别很大。
其中的一半,头戴玉冠白衣飘飘,大多身姿柔软,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而另外的一半,则只穿着寻常的白色布衣,裸露出来的皮肤晒得黝黑,却劲瘦刚健,与今日带着他们接棺的汉子们如出一辙。
安置好了悬棺的汉子们站到了一旁,粗布衣裳的青年们走到他们身后,面向悬崖。
白衣青年们和新来的少年们站在了一起。
而今日接棺时那个领头的中年人,依然站在悬崖之下,等着两个老人走上前来。
待三人在崖缝边站定,汉子又高声颂道:“跪——”
所有人全都面向崖缝跪了下去。
带着木制面具的老人开始吟诵,声音久久不休。
带着奇特韵律的吟诵声在山间回荡,新来的少年们完全摸不着头脑,渐渐觉得无聊,昏昏欲睡。
突然,有人轻轻叫了声:“表哥!”
本要睡着的少年们被叫声惊醒,都偷偷地朝着发声的人看去。
就见陈振豪已经偷偷起了身,溜进了白衣青年们的队伍,轻轻热热地拉着一个青年道:“表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这一路走来,陈振豪不论对着谁,一直都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少年们哪里见过他这样对人亲热和讨好,这会儿都忍不住转开了脸。
被叫的青年个子高挑,此刻倒是一点也不尴尬,冲着陈振豪微微一笑:“你来啦!”
他拉着陈振豪的手向自己的同伴低声介绍:“这就是我那个表弟,小时候咱们师父见过一次,说很有慧根,将来有机缘会一定收为弟子的那个。”
他的同伴们显然早已听说了这个故事,好奇的眼光在陈振豪脸上转了两圈,冲他露出笑容来。
“哥,”陈振豪开心地跪在表哥身边,仿佛已经加入了白衣少年的队伍,“为什么那些人……”
他对着那群衣着普通的青年努了努嘴,目光在他们的粗布短
衫和扎起的裤腿上逡巡几圈。
“他们是攀岩师的学徒。”“表哥”小声地说,“毗仙村其实是三家聚居之地,一家姓王,就是我们的师父,是蛊师;一家姓曲,就是他们的师父,是攀岩师;还有一家姓秦,是傩师。”
“傩师?”陈振豪眼珠一转,看向前方悬崖下依旧在缓慢吟诵的蓝衣老人,“那个就是傩师吗?”
“对!”陈家表哥轻轻点了点头。
“可是……”陈振豪又看了一圈跟着两位师父前来的青年们,“傩师不收徒弟?”
“怎么不收?”他身旁的一个白衣青年轻轻回答道,“只是傩师难当,前几年秦师父也收过几个徒弟,但没人能坚持到一年,全都……”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身旁那些因好奇而伸着脖子偷听的少年们猛然煞白了脸,好像青年手上真的有把利刃,已经从脖子上横拉过去了一般。
前方的吟诵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三位师父已经站了起来,白衣的蛊师轻轻发了话。
他的声音不大,音调似乎也有点柔柔的,却意外地有穿透力。
“寻仙之途并无定法,毗仙村三姓,皆有可进入仙宫的有缘之人。此次来到毗仙村的蒙童二十名,在接棺过程中,两人落水,余十八,你们依次过来,谛听神兽会带领你们去找各位师父。”
说着,他向一旁让了让。
不知什么时候,阳光被近旁的山石遮挡了身影,早春寒凉的江风吹了过来。
远方传来寻仙河的怒吼。
前方的阴影中,一阵轻轻的沙沙声从黑暗深处传来。
紧接着,一只巨大的白色脚爪踏出了崖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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