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做人为什么非要吃苦呢?”尹问绮欲言又止,“快乐不好吗?”
“……”
“国公啊,你看,没事的时候享受享受风,享受享受太阳,吃一点清脆甘甜的水果——”尹问绮,“不好吗?”
“……”
贺不凌瞠目结舌。
若是人人都有尹问绮这样的想法,世祖还会起义打天下救万民于水火吗?他们贺家还能从出身寒微到换身紫袍穿吗?
世上怎能有这么不求上进的人?
正是这时候,书房内响起士庸的声音。
“公主若要学习韬略军阵,看那《六韬》倒是正相宜。故三国时期,刘备留给刘禅的遗诏中,便叮嘱刘禅好生熟读《六韬》,诸葛丞相更专门派人为刘禅抄录《六韬》。”
“骑兵在战场上的运用,六韬之中可有详解?”
“自然是有。公主且看——”
之前他们在书房里所说的内容,贺不凌全然听不懂,不愿贸然出声,现在却听明白了。
不止听明白,他还当场哂笑一声,打断书房里的话。
“《六韬》?什么故纸堆中的东西了!还用它来指导现在的骑兵战,那夫子,你活在战国时候吗?”
书房中的声音戛然而止。
接着,半掩的窗格彻底推开,士庸站在其中,目光淡淡看来。
“你对我教授的知识有意见?”
贺不凌不答反问:“你知道战国时期与现在的骑兵最大的差别吗?”
接着,不等士庸回答,他便直接说明:
“马镫!”
他不愧是久经阵仗,马上取紫袍的将军,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深入浅出,只用三言两语,便把情况说分明了。
“战国时期,没有马镫,骑兵很难进行正面冲击,于是骑兵需要配合战车行动,战车正面冲击,骑兵用弓箭侦查骚扰。一旦面临严阵以待、架起盾矛的敌军步兵,这些弓箭骑兵便无用武之地了。”
() “但现在,马镫出现了。”
“骑兵可以骑在马上,拿兵器对敌军发起正面冲锋,马匹冲锋起来的速度,别说拿着长枪马槊,便是拿一根木棍,其冲击的威力,也可使敌阵人仰马翻!这才是现在骑兵该干的事情!”
“公主,你知道世祖迎战千军万马,打下偌大江山,靠的是什么吗?靠的便是亲自率领一支所向披靡的铁骑,身先士卒,于敌阵薄弱处纵横穿插!多少次以弱胜强,靠的是这支铁骑;多少次绝境逢生,靠的还是这支铁骑!”
说到这里,贺不凌转向公主,意味深长:
“公主,你要学武略,不问真君,却拜假佛,问道于盲还罢,只怕被别有用心之人引入歧途而不知。”
别说,便是对战场一无所知的尹问绮,听到这里,也完全能够听明白。
道理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就是……他觉得,贺不凌最后的一句话,说得好像很有指向?
他还觉得这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但往士庸那边一看,他立刻确定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此刻,他在一向脾气很好的士庸,脸上没了笑容。
尹问绮深觉不妙,赶紧起身,居中调和:“哥舒说得确实有道理,但士夫子肯定也有自己的见解……”
贺不凌嗤道:“我说的没道理,谁说的有道理?他有道理,你让他把自己的道理说出来。”
士庸:“我确实有自己的见解。不过我想先听听,这位哥舒所谓‘别有用心之人’,指的是什么用心。”
贺不凌:“驸马知道吗?”
尹问绮发蒙:“我知道什么?”
贺不凌:“公主知道吗?”
元观蕴知道贺不凌在问什么,从刚才开始,贺不凌含沙射影、意有所指的言语,都指出一件事:
贺不凌猜到了士庸是南楚人!
但贺不凌是怎么猜到的?
元观蕴无法得知。他正要说话,却见士庸背在身后的手,冲他摆一摆。
士庸不让他说话!
这么一迟疑,贺不凌得出结论。
“公主也不知道!”
“那么,一介南楚人,隐瞒身份落脚在公主府中,不知所图何事?自家军队一塌糊涂,致使国家败亡,君主受辱,却言之凿凿教公主骑兵阵仗,真是令人发笑!”
“你是如何得知我是南楚人?”士庸先问一句。
“早间你坐北面时,我们四人一道吃饭;午间我坐北面时,你却坚持不愿意一道吃饭。既然在这段时间里,我并未与你有更多的接触,那么先愿意后不愿的原因,只能是座位了。
坐北而望南。
国家虽亡,还得望南而食。望着什么?只怕还得是那早二十年前便亡了的南楚国君吧!
大家好好吃个饭而已,偏偏有人一边吃,一边祭,真是倒尽胃口!”
贺不凌不留情面道。
士庸嘴角连着抽搐了好几
l下。
他难道不知道面南而食就是最大的破绽吗?
但有些事,不能不做,楚国虽亡,楚人未亡!
他重新笑起来,只是冷笑:“哥舒,真是一点不走心的假名!不知你是何方神圣?别忘记了,你们以为天神下凡的世祖,在第一次南征楚国的时候,也大败亏输,灰溜溜回去了。”
贺不凌:“那是同时在与突厥作战。若非突厥在后骚扰我方边境,岂有你们南楚的‘胜利’。等世祖先克突厥,再行南征,南楚便成为永久的过去了。”
“靡靡之风盛行的南楚……哼,”贺不凌嘲笑道,“我倒听说过,你们南楚的士大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见到高头大马,竟惊慌道,‘哪里来的虎’,真是令人贻笑大方。
这位夫子,心里对公主与我骑马很有意见吧。
怕不是觉得,公主日日与‘虎’为伴,着实危险吧?”
士庸:“……”
士庸避过了士大夫的问题,不入对方瓮中,只点头道:“世祖确实厉害,奈何自己过世刚半月,便太子病逝,皇后自焚。”
这一下,失态的成了贺不凌。
“你竟胆敢——”
“我有何不敢?”士庸道,“尊驾如此激动,想来曾在这上边狠狠栽了跟头吧?这倒让我想起了一桩有关你们端朝静国公的旧事。”
他好笑道:
“算算是十七年前的事情,有点远儿,那时候,端朝是没有静国公的,只有靖国公。
平定四方曰靖。
这是你们那世祖,为他那穿着人命与血浆泡出来的紫袍的手下,挑的好封号。
可惜,世祖死后,靖国公竟在朝堂之上,在刚刚登基的圣人面前,昏悖狂语,先质疑七岁皇太子的病逝,再质疑追随太子和先皇,自焚而去的孝烈皇后。
于是,被大怒的圣人一笔改成了‘静’。
安定不动、没有声响是为静。
我说得对吗?
被改了名儿之后没两年便妻离子散的静国公!”
毫无疑问,士庸也看出了贺不凌的真实身份。
贺不凌狠狠喘了几l口气,重新冷静下来。
他盯着士庸,不留情面:“冥顽不灵的南楚人,你也多看看你们中的那些聪明人吧。想想你们那创出了却月阵、唯一会打仗的将军,是怎么投向了当今圣人,怎么用你们南楚的人,镇压你们南楚叛乱的!”
于是,刚才被叫破南楚身份时尚且巍然不动的士庸,面色大变。
那张一向亲和的脸上,竟流露出了一种刻毒的怨恨。
“那不是楚人!”
他一字一句:
“楚国没有生养出这种为了向端朝摇尾乞怜,而在破城之后,还屠尽城中百姓的杂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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