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并不是想对尹问绮动手,光看着那年轻郎君的衣服,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没这个胆子——他们只是要挡在尹问绮和胥吏之间,免得这郎君再多阻挠而已。
“他要跑了。”元观蕴低声道。
“确实要跑了……法澄大师怎么还没有来!”尹问绮有点儿着急。
“不是胥吏,是丢恶钱的人。”元观蕴纠正。
有了耳旁这句话,注意力全在胥吏身上的尹问绮,这才发现那鹦鹉绿长袍的年轻男子,竟已不在了原来位置!
“
他跑什么?”尹问绮下意识问。
元观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往后退了两步,接着停下。
“人在那里。”
尹问绮连忙跟上公主的脚步,朝前看去,果然看见之前已经消失不见的鹦鹉绿长袍男子!
身旁已经没有奴仆了,尹问绮判断此刻不能让对方跑走,于是没想太多,捏住拳头着急说:
“公主等着,我去抓住他!”
“不用这么麻烦。”元观蕴道。
“嗯?”
一声落下,尹问绮只觉得元观蕴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转了一圈。
先停留在他的头发上,看了看他今天簪的佛家七宝簪子,又停留在他的腰带上,看了看他今天佩的柿柿如意红玉玉佩。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突然流露出一种很鲜明的情绪:
舍不得。
尹问绮:“?”
他接着发现,元观蕴收回目光,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有尖角的石头,扬手一掷。
层叠华丽的紫色缠枝花衣袖滑到肘中,露出原本藏在衣袖下的手臂。
这是一只依然显得有些瘦的手臂,但却已经没有尹问绮最初见到时候那样细瘦可折。
短短的几天时间里,骨节逐渐茁壮,皮肉越发凝实,它是如此迫不及待,跃跃生长着。
可能是太过于亲近了,尹问绮并没有发现这只手腕掩藏起来的恐怖力量。
相反,他沾沾自喜于:咦,我好像把公主喂胖了一点点欸!
然后,尹问绮的视线才被那飞出去的石头牵引着,看见那石头精准的打在了鹦鹉绿长袍男子的腰带上,对方的腰带上悬着一个天蓝色的荷包,被这块石头这么一击,那沉甸甸的荷包倏然掉在地下,发出“啪沙”一声。
本来埋头往外走的鹦鹉绿男子在又走了两步之后,才感觉到什么,赶紧往腰侧一摸,摸了个空,他忙回头去找,一下就看见掉在了地上的钱袋。
他正要去拿,就是这时候,那被胥吏锁住了的杂耍郎君,却猛地将脖子一甩,这一甩极其用力,仿佛是猛虎甩动锁住自己的笼头那样充满着血腥——
猝不及防间,胥吏手中的铁链竟脱了手。
那杂耍男子便带着这条缠住脖子的铁链,朝前纵身一扑,扑到那天蓝色荷包之前,直接将荷包的系口扯开撕碎。
叮叮当当。
一大捧闪闪发亮的铜钱洒满山道的青石板地面。
杂耍郎君从地上捡起一个铜板,放在指尖一折。
“啪”。
折断了。
他又捡起一个铜板。
“啪”。
还是折断了。
接着,他捡起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他没有做什么挑选,完全是在满地的铜钱上随意挑选,可那些铜板,一个个都被轻而易举的折断了。
终于有大胆的百姓也蹲下身,捡起一个铜板,自己试了一下
。
只听同样的“啪”一声。
那人惊呼道:“真的是恶钱!这里所有的都是恶钱啊——”
他们再看向杂耍郎君。
蹲在那里的郎君额上的血一滴滴滴落在铜板上,缠着他脖子的锁链拖也拖在地板上。
这一刻,他仿佛笑了一下。
笑得像逃出升天的鬼魂一样狰狞。
事已至此,鹦鹉绿男子见势不妙,一话不说,连那掉在地上的荷包都不管了,直接掉头,往外跑去。
可他才跑了两步,胳膊就被人牢牢抓住。
那抓着他胳膊的手,不像是人手,简直像铁枷!
他心中忿怒,转头看去,先看见一袭月白刻金线长袍,心头便往下一沉。
衣袍上的金线绝非人人能用。
能用金线的,非贵胄官员,就是豪富子弟。
他的目光再往上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并一柄簪在发髻上当发簪的小箭。
皇都之中,没有人不认识这柄小箭!
他分明认出了这人是谁,却不愿意叫人看出自己认出了,反而用力抽着胳膊,犟声道:
“你是谁?抓我干什么?放手!放手——”
来人自然是郑峤!
除了郑峤,还有谁会把一柄小箭插在自己的发髻中?
郑峤善用弓,手里力气自然不小。虽然鹦鹉绿男子极力挣扎,他还是轻轻松松将人控制。
他不着急,先用钻研的目光往地上那平平无奇的石头上看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问尹问绮:“怎么,这人冲撞了尹郎君你?”
尹问绮忙道:“没冲撞!但他恐怕是坏人,他有一袋子恶钱,还陷害那杂耍郎君与蒲娘!”
“哦——”
平日里,郑峤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他不在意那杂耍的两人,目光瞥也没有往那边瞥一眼,倒是看了两眼手里提着的鹦鹉绿男子,接着,他突然道:
“你有点眼熟。”
“郑郎君你也觉得他眼熟?”尹问绮一听,也想起了自己的熟悉感,“我也觉得他有点眼熟,但是记不起来……”
“你是,”郑峤记起来了,“端木桅的贴身奴仆良才吧。”
“我不是!”良才狼狈地遮着脸,左躲右闪,连连道,“我不是,我不认识什么端木家的郎君,也没有陷害那两个杂耍的,我陷害他们干什么——”
“你在说我认错人了?”郑峤说,“需要我提着你找端木桅确认吗?”
良才蓦地闭上嘴巴。
“郑郎君,让你的人把那个胥吏和他的帮闲也留下,别让他们走了。”尹问绮的声音响起来,他指着一个地方说。
众人再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刚刚还凶神恶煞的胥吏并他的一帮帮闲,此刻竟然一声不响,在偷偷摸摸地往外走。
不用郑峤再吩咐。
那些跟随着郑峤来到这个,个个膀大腰圆的奴仆们
(),已经直扑上去?()_[((),把胥吏连同他的帮闲们都给抓住了!
刚刚还像无常鬼一样的胥吏,面对着郑氏的奴仆,却又变成了仿佛杂耍郎君一样的角色,半点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被动地被推搡和驱赶。
这时候,尹问绮和元观蕴也走了上来。
尹问绮将刚才的事情简单告诉了郑峤。
而元观蕴直接问良才:“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恶钱?”
这个问题极为关键!
尹问绮也疑惑道:“便是生意人从各处不小心收上来,也得花些功夫挑拣,才凑得出来呢。”
当然,端木家也是有很多产业的。
收到不少恶钱,也不奇怪。
“它品相这般好,就是冲着蒙蔽买方去的,一般来说会夹带在好钱里一并花出去……”尹问绮从地上将铜板捡起来,若有所思,“怎么会是清一色的恶钱呢?”
“和端木家无关!”良才终于开口了。
“我懂了,原来你是在利用恶钱本身!”尹问绮想了又想,突地恍然大悟,“那胥吏和你是一伙的呀。你故意把恶钱放入蒲娘饭钵里,是为了陷害他们!等到他们花出去时,胥吏刚好跳出来,再冠冕堂皇的扯着说什么禁恶钱的法令,借着法令来坑害他们。”
白面胥吏此时已经显得有些张皇失措了,他们想走,但却被郑氏的人堵着,根本走不了,白面胥吏只好无力的叫道: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根本不认识他!”
“他——”良才开口,又闭上,“他——”
这么嘴巴张张闭闭之间,他的目光一直盯着白面胥吏没有挪开。
这可不像是一点不认识的模样。
尹问绮等着,看这良才还能再说出些什么。
元观蕴没有等。
他迫视对方,重新问了之前问过的问题:
“这么多的恶钱从哪里来的?”
就在这时候,只听背后传来一声大喝:
“好贼子,佛前的那盘恶钱,原来是被你给偷了!”
大家回头看去,只见山道之上,匆匆走下来三个人,当先的是一位穿着袈裟的大和尚,走在第一的虽有一头乌黑长发,但大家也都认得,那不是别人,正是武陵王元无忧。
至于走在这两位身后的,尹问绮也看见了,不就是自己派到山上请法澄大师的寸金吗?
怎么没请来法澄大师,倒请了武陵王下来?
“这是珈蓝寺的惠明大师!”
人群认出了这位大和尚。
“平日里常常给我们解签的,还下山为我们做法事的惠明大师!”
惠明大师并非名不见经传的和尚。
因此他虽然匆匆赶到,但他一开口,大家已经听了进去,只是正因为听进去,更多的令大家迷惑与惶恐的问题也被牵扯出来了:
“这人怎么会到佛寺中偷盗恶钱?”
“佛寺里怎么会有恶钱?”
“
() 大师,寺里若是有恶钱,那么借给我们的长生钱中,不会有恶钱藏在其中吧?()”
惠明大师算是赶上了!
他先竖起单掌,宣了声佛号,接着不慌不忙,向大家逐一解释说明:
今日寺中正在整理钱钞,有些恶钱做得好,因此收入时没有发现,现在重新点检之际,现在这些恶钱被找了出来,放在院中的托盘里,准备一起拿去焚毁。
只是整理恶钱的沙弥中途被叫走了一时半刻,便没有人看着这些恶钱。这人也许是刚巧来到,见左右没有人,又以为那盘做工精致的恶钱是好钱,便起了贼心,将那恶钱顺走。?()?[()”
这段说来,入情入理。
众人一时恍然大悟,算是明白了良才为什么会有这么一袋子品相差不多的恶钱。
只见那被扣住的良才愣愣看了惠明大师一会,又看看其余疑惑的众人,仿佛是终于知道没有办法逃脱眼前的一切,于是开了口,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下来:
“……我以为这盘钱是佛祖赐给我的福气!喜悦的拿走了之后,才发现那是盘恶钱。
“我颇感晦气,心想这下子只能夹带着花,至多多买一壶酒。”
“这样下山的路上,我就碰到了白一郎。”
他嘴里的白一郎,不是被人,正是那胥吏。
“我们关系好,我和他说了那盘恶钱的事情。”
“可白一郎却告诉我,一壶酒都不一定有。现在恶钱管得严,若是随意花用,被人认出来了,搞不好要惹事……说话之间,我们就看见了那杂耍郎君和那位蒲娘。
蒲娘虽然年幼,但长得还好,养几年说不定能够赚一大笔。我称赞了一声,白一郎就笑道,这笔钱只要换一种用法,不止不会惹事,反而能白得一个小娘子……”
听到这里,大家忍不住了。
“呸!”现场虔诚的信众怒骂他,“佛祖的钱都敢偷,偷走了钱还立刻产生了这样歹毒的念头,你是要下阿鼻地狱的,这就是佛祖对你降下的惩罚!”!
()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