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场上,忽然陷入了一阵怪异的沉默。
卫玠难以理解,为何自己说完祖宗姓甚名谁后,视频那头的卫青会用一种……无比复杂的眼神注视着他。
如果硬要概括一下,应该是三分惊骇,一分叹息,两分喜悦,和四分“崽啊,你受苦了”的心疼吧。
堪称是标准的扇形统计图了。
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垂下眼睫,避开了卫青这十分有穿透力的视线。
午后,温暖的日光穿透绮窗,被裁剪成一道道琉璃似的斑驳光华,如水波般轻轻覆上了他的流云广袖。
一痕淡淡的绯色蔓延过如玉侧影,横波涨滟,花飞岁晚一般,作离离春光流转着浸没过来,映入鬓边一点青山翠水的缥碧色,盈盈一晃。
照得整个人都好似笼着一层明透晶莹的光辉,恍如遗世,皎皎无尘。
卫青:哇!
就该让宋祖刘裕过来看看,谢灵运算什么“玉人”,分明他这个后辈卫玠才是!
刘彻瞧着自家大将军,又敲了敲卫玠,是怎么看怎么满意,觉得哪哪都好,不禁极为高兴地点了点头。
这一下来到五胡乱华岁月,居然还有意外收获,仲卿的晚辈那就是朕的晚辈,大汉颜值担当这不就有了?
然而下一刻,刘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只因他忽然想起,自己今天是来围观凑热闹的,明世祖之前说打算给大明外交部找一个门面。
郑成功是什么作风,诸天万朝有目共睹,若是打算跟他抢人,怕不是要被坑得一败涂地,血本无归。
刘彻深感事情棘手,但一转头,发现视频那头卫青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似是充满了期待,只得一咬牙,比了个势在必得的手势。
你放心等着看朕发挥吧!
卫青:“……”
他这是让自家陛下打探一下情况,问一问更多关于河东卫氏消息的眼神,不是让陛下去冲锋陷阵的眼神。
说好的默契呢,没爱了。
眼下宴会才刚开始,刘彻酝酿了一番,准备等酒过三巡气氛转热,再谈条件,最好能把郑成功灌醉,让他稀里糊涂就答应了条件。
别说,这餐前水果还挺好吃的,杏子肥而不腴,酸而不腻,质地细润,清甜可口……
等等,杏子……
刘彻面色大变:“哪来的杏子?”
“当然是茂陵坟前摘的”,郑成功神色平静地说,“你没看之前宋祖北伐打进长安城,所有人都去吃这个杏子了,朕一直很好奇到底有多好吃。”
他伸手等了一会,李定国果然将剥开的杏子递过来,他咬了一口,觉得味道着实惊艳:“宋祖称此为长安第一杏,确实无愧盛名。”
李定国见他喜欢,继续给他剥杏子。
结果剥的速度还赶不上他吃的速度快,郑成功又不想自己动手,索性坐在一边等着。
“宁宇”,他缓慢眨了眨眼,“你说
这棵杏树若是移植到大明,还能长出同样好吃的杏子吗?”
李定国就知道他必然有此一问,是以早有准备,心平气和地说:“不知,我已经砍了些树枝准备带回去试试。”
“最好多砍一点”,郑成功犹不放心地拽住他,“万一宫里种不活,还可以送到其他地方去。”
李定国温声说:“这是自然。整株树都被砍走了,应该足够,现在茂陵仅剩下一块木桩。”
郑成功随意地点点头:“好。”
一人的交谈如此云淡风轻,好像只是做了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反倒给刘彻看愣住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茂陵就是朕的陵墓,你们派过去砍树的人就在朕的坟头上蹦迪?
刘彻心中悲愤,但他能怎样,当然是含泪吃杏子了。
没办法,这味道真让人难以拒绝啊。
自己磕了一斤,还不忘指挥宫人拿了一堆杏子糖渍,盐熏,酿酒,反正就是要延长储存日期,等卫青、霍去病归来一起体验。
卫玠听到这里,眸中流露出一缕茫然之色:“请问这位宋祖是?”
刘彻微微颔首,对他态度倒是极为和颜悦色:“是汉室后裔刘裕,朕与越石的同宗,大宋开国之君,庙号高祖。”
卫玠愈发惊讶,他来之前只和大明众人接触过,知道自己将会前往一千多年后,本已深深惊叹,却未曾想竟还有别的异世来客。
“敢问陛下是?”
刘彻:“世宗孝武皇帝刘彻。”
卫玠长睫一震,若碎玉般静静抖落了一片纤细的流光,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方才看我的那位……”
“他啊”,刘彻挖墙脚的锄头已经举起来了,对着人疯狂暗示道,“他就是你的祖宗卫青!”
话音未落,卫夫人一阵惊讶,凑到镜头前面行礼:“您真是长平侯?”
小王羲之淡定自若地吃完饭,抹抹嘴,对卫青挥了挥手。
卫青没料到这波居然来了个买一送三,还都是大汉稀缺型文化人才,然而待叙定身份,得知这孩子是琅琊王氏之人,不禁生出几分踌躇。
刘彻却道:“看他自己的意愿,想来的话便无妨。”
等会他们攻入江东,第一个要扫平的就是王敦势力。
此人乃是头号不安定因素,野心炽盛,作乱犯阙,图谋王位,王敦身后的琅琊王氏自然也要被彻底清理出历史舞台。
但另一方面,琅琊王氏百年间着实出了不少人才,这些人跟着家族一起陪葬太可惜了,倒不如一起打包带走。
卫青一想也是如此,便随口又问了一句:“我虽然出生于河东,但一直留在长安,我的后人为甚会叫河东卫氏啊?”
卫玠想了想:“这便要从您死后,您的长子卫伉死于巫蛊之祸开始说起了……祖宗,你咋啦,脸色这么难看?”
卫青冷笑一声:“没事,你继续说。”
他虽然这段时间在外打仗,没怎么补习史书,但之前毕
竟在崖山位面待了那么久,小老虎又是个八卦小天才,什么消息都藏不住,总喜欢叽里呱啦往外倒。
所以,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一生走向。
“吃菜吃菜”,刘彻眼看要翻车,立刻以一种不容置疑的速度,飞快地给卫玠夹了一筷子菜,“看给孩子瘦的,快吃吧。”
卫玠自从六岁爷爷去世,就没经历过这种夹菜的待遇,容色依旧沉静,目光却忍不住多瞥了几眼:“这……”
刘彻眼见这孩子还要说话,暗自腹诽他怎么这么没眼色,一边移动筷子,直接把菜怼到他面前,微笑着一字一句说道:“朕让你吃菜,你没听见吗?”
卫玠默不作声地吃掉了这些菜,斯斯文文,清雅秀丽,宛如一幅沉静的水墨画。
刘彻松了口气。
然而镜头那边,霍去病忽然冒出脑袋,用一句话打破了他准备萌混过关的企图:
“卫玠……罢了,你吃你的吧。卫烁姐姐,你既然是舅舅的晚辈,那也算是我的半个晚辈了,既然有河东卫氏,那有我霍家吗?”
面对这个死亡问题,换做一般人可能会极尽委婉地给出回复。
但卫夫人是谁啊,她是千古第一女书法家,名士作风,艺术家思维,向来不走寻常路,居然直截了当地说:“还真没有,毕竟你家满门都没了……”
“喝酒”,刘彻面无表情,端了一杯酒给她,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地说,“朕敬你一杯。”
造孽啊,这都是什么晚辈!!!
“多谢世宗陛下”,卫夫人坦坦荡荡地接过酒杯。
雅量是名士的基本素养,故而姿态端秀,一饮而尽,转瞬又道:“不过冠军侯你也不必难过,人事有代谢,数百年光阴阻隔断传很正常,我们卫家才是难得一见的奇葩异数。”
卫青扶额,这是夸他呢,还是损他呢。
霍去病目光幽幽地看了自家陛下一眼,眸中含义难明。
刘彻虽觉得有点冤,这事责任真不在他,但他这段时间背的锅已经足够多了,所以还是下意识心虚地移开了眼神。
眼瞅着这话题就一直在高危区域打转,似乎出不去了,他只得努力自救,重新又把话锋瞄准了卫玠身上。
此刻恰好卫玠服药的时间到了,暂时被人带了下去,刘彻望着他衣袂飘飘的纤细背影,连忙追问:“朕看卫玠似乎身体很不好,究竟怎么回事?”
卫夫人蛾眉轻蹙,含了一缕轻云黯黯的愁意:“幼时便体弱多病,合该静养,不可劳神。争料后来又遭逢乱世,孤身流离,亲友丧尽,夫人也病逝,乍悲剧恸,难免光景日下。”
刘彻仔细品了品这番话,敏锐地抓住了重点:“就是说,他缺少家人的关爱?”
卫夫人觉得这么理解没毛病:“是的。”
结果下一秒,卫夫人就发现自己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
她环顾四周,只见刘彻,同在宴席上的卫子夫、平阳公主,还
有那头的卫青、霍去病,都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可以称之为跃跃欲试的神情。
大概就是,“你放心吧,这就安排上,我们最不缺的就是关怀!”
在座的几位,都可以算是卫玠各种沾亲带故的直系祖宗了。
一个人若是美到卫玠这等程度,他的杀伤力便是不分年龄的,落在长辈眼中,那更是杀伤力加加加。
你或许会对一场破碎无动于衷,但如果你亲眼见过一场最璀璨的美好盛放,万分惊艳,世之所无,他与你血脉相连,命运相牵,又终将如朝露烟月般消逝无痕,你又怎能不为之揪心,想要竭尽所能去挽留。
便是路人都是为了卫玠的病情担忧,因他的离世而哭泣,何况是亲人。
尤其是当大家得知,卫玠的身子骨已经很弱,心病还需心药医的时候,更是感到责无旁贷,决定给他以全方位无死角的关怀!
一个关爱计划很快新鲜出炉。
于是第一日,卫玠很快便发现,这些年一直举目无亲的自己,赫然多出了一群祖宗级长辈?
汉武帝给他找了最好的医者,用了最好的药材,挥一挥手,什么好东西都给他送去,在极为静谧宜人的环境中修养。
平阳公主听说他雅好音乐,赠送了自己搜集来的各种曲谱,供他病中解闷。
卫青不时找他视频,带他见证此前从未见过的烽烟滚滚,霜河万里,边塞风光。
霍去病还是第一次当长辈,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跟他聊天,妙语连珠,深感投契。
他固然觉得卫玠温柔可亲,是一个完美的听众,卫玠却也觉得冠军侯如此鲜活,意气风发,像是一团蓬蓬勃勃的火焰,这种旺盛的生命力正是他最缺乏,可望而不可及的。
双方的好感度都很高,以至于霍去病出征在外,简直归心似箭,昼夜都想飞回长安城中和他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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